23.分歧显现
“洋民工”的买房大计暂告失败,姗德拉终于能静下心来正视自己与皮埃尔的关系。
在交往之初,姗德拉总是惊喜地发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皮埃尔会使筷子,喜欢中餐,习惯喝绿茶,对中国历史如数家珍……简直就是法国版“文艺中年”。而皮埃尔看她也是百般顺眼:优雅,神秘,思想有内涵,装扮有品位,有点羞涩又有点活泼,是他心目中完美的东方女性典范。可自打法国休假回来,各种不和谐情节却接连出现。也许泰戈尔说得对:“我们看错了世界,反说世界欺骗了我们。”
他们俩仍然不改吃货本色,一起寻找这座城市里层出不穷的美食,只是——
点菜时,皮埃尔不再谦让着坚持让她点菜,而是翻开菜单自己随手指出两三个了事;他的筷子也任意摆放,不像以前那样横置或略斜,不让筷头指向她;上车时,他常常会直接钻进去,忘记站在后面为她拉开车门;他的装扮越来越休闲,发型也偶有凌乱……
也许因为太过亲密,他们之间丧失了距离带来的美感,使得瑕疵与缺陷变得明显。
餐厅中央的小舞台上,一位古装女子正抱着琵琶轻捻慢挑,低吟浅唱。歌喉甚为美妙,歌词含混不清。姗德拉稍一留心观察,便发现演员的手上功夫“造假”。传统乐器琵琶上有4根弦5个把位25个品,不是每个品都能有泛音的,只有特定位置、再加上特定手法,才能发出自然泛音和人工泛音。那个女子的弹奏和行云流水的音乐完全对不上号。
姗德拉突然想,也许她和皮埃尔之间原本就是这样,他们理解的文化本来就不是一路。一开始,他们只是在浅层的表象上找到了共同点,一旦深入,才发现有着根本的不同。
皮埃尔扬手一招,一个服务生走过来。
“啤酒里加冰块。”他说。“对不起先生,制冰机坏了,没有冰块。”服务生抱歉地解释。
“没有?”皮埃尔耸耸肩不再理他。转过头来对姗德拉咕哝:“中国人碰到不会的或比较麻烦的事情就说‘没有’。而法国人会直接告诉客人真相。”他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就事论事,不带任何偏见。可是姗德拉听了却很不舒服。皮埃尔的骨子里是傲慢的,他认为自己做的一定是对的,自己国家的一切都是优化的,虽然也号称“法兰西民族是善于自我嘲讽的民族”,但那只是展示另类的大度,更多表现出来的,是无处不在的优越感。
姗德拉心里明白皮埃尔说的很可能是事实,可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偏要跟他叫劲:“也许制冰机真的坏了。”她的口气略显僵硬。
“哦,No!”皮埃尔看来很不满。“他就是在撒谎。因为生意太好,他懒得去拿冰块,他已经收到了该收的钱,所以拒绝额外服务。”
“这只是你的揣测,并没有得到证实。如果你要下结论,可以到厨房去看一下。”姗德拉不开心了,为什么他会把人想得那么不堪。
“No,别跟我说什么单方面揣测,已经得到太多次证实了。他们往往善于掩盖真实意图,如果你总是相信他们嘴上说的,那就一定会受到欺骗,你在这个地方将难以生存。”
“我在这个地方已经生活30年了,我觉得它非常适宜我的生存。尽管我承认有些事情不是十分美好,但我宁愿善意地去理解它,而不是负面地揣度它讥笑它。并且,我也希望你能改变观念,去理解和接纳它。因为,我就是这环境里的一个组成部分。”
她与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可以畅所欲言,熟悉到不再需要伪装。她以为,既然相爱,就要展现真实的自己,表达自己的诉求。
皮埃尔尴尬一笑:“与女人争论的确不太明智。因为这种争论就像是读‘微软许可协议’,到最后,你只能点下‘我同意’。”他试图用这样的幽默掩盖心里的诧异,一向温和优雅的姗德拉很少表现得这么有侵略性。他就是无法忍受前妻的极度侵略性才离婚的。而现在,他的小姗德拉,他温柔的东方维纳斯,也将落入庸俗女人的巢臼吗?他放缓了语气,道:“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保留自己的意见。每个人都有独特的判断,我坚持自己的思想和观点。不错,你是这环境的一部分,但你并不能代表整个环境,你不是他,你也不需要为他负责。你就是你,你不代表任何人。”
两人默默地啜饮着杯中的啤酒,索然无味,几近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