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耳是革命年代的人民音乐家,这样的身份也昭示了他作品的特色。这一点尤其可从他1934、1935年的创作中看出:先是为田汉编剧的歌剧《扬子江暴风雨》创作出《码头工人歌》、《打砖歌》、《苦力歌》(后改为《前进歌》),那种铿锵坚定、高亢激昂的旋律,让国人充分领略到了聂耳艺术精神上刚性的一面。之后聂耳为由夏衍编剧的影片《风云儿女》主题歌配曲创作出《义勇军进行曲》,更是将其艺术精神特质推向极致。可以说,今天人们每每谈起聂耳,多是从刚毅的层面上对他进行解读,殊不知在聂耳刚毅的表象后面,恰恰掩隐着这位人民音乐家充满柔性的一面。
比如聂耳在遇难前一个月,从东京写给母亲、哥哥和姐姐的一封信中,就充满感情地埋怨道,我到日本后已给家里写过三封信,“为什么直到现在,(你们)不给我半个字的回音呢?……(我)知道昆明很平安,但心里总在挂念着家里,请您们快给我几个字吧!求求您们!!!”而且他深知就像他牵挂家人一样,家人一定也牵挂着他,所以他也不忘向家人报平安,说自己眼下“除每日四小时的上课外,有许多事要做,什么考察啊,日本音乐的研究啊,赴音乐会啊,忙个不休。每日的时间仍觉不够……”事实确实如此,就在聂耳写这封信的前一天,“东京艺术座谈会”(全是中国留学生)还请他去做讲演,内容是关于“最近中国音乐界的”。当时他一口气讲了两个多小时,受到听众热烈欢迎。总之,读聂耳这封家书,可以从中读到与“金刚怒目”、“怒发冲冠”迥异其趣的聂耳的另一面。在这里,聂耳身上那种对家人无比牵挂的柔软温情、儿女情长的情感,无比鲜活地跃然纸上。尤其是吁请家人给他写信那一行文字后面紧跟着的一连几个惊叹号,每一个看去都像是一根根高高举起、然后结结实实砸下的棒槌,让人读来心痛。而这确实就是同一个聂耳的真实写照。
想想也可以理解,因为对敌人恨之深,才会对亲人爱之切。一如聂耳的歌曲交织着强烈的爱恨情仇一样。这一点,在1935年4月15日聂耳告别祖国,乘船东渡日本时,前去送行的赵丹的回忆中也可以得到佐证:“分别的这一天到了,(袁)牧之、(郑)君里、我,还有其余几个人到码头为聂耳送行。我们看到了聂耳上船时精神的样子。轮船缓缓地离开了码头,渐行渐远,绑在船与码头间的五彩带也断了。此时,我在望远镜中看到了擦拭眼泪的聂耳。告别朋友,告别多难的祖国,告别战场,他流下了眼泪。”聂耳平时让朋友们看到的,多是他刚毅、坚强的一面。此时此刻当船离岸远了,他以为大家看不到他了,这才终于释放自己内心柔情的一面,开始放纵自己的眼泪。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情景却被远处的赵丹借助望远镜看到了。
聂耳的离别泪和上述他写给家人的书信一样,非但丝毫无损于他作为一位人民音乐家的形象,反而让人们从中看到了这位人民音乐家内心世界的充实丰沛,以及可感暖人的情怀。因为唯其如此,那一首首回荡在国人心头的振奋人心、撼人心魄的音乐,才得以由聂耳最初酝酿于胸中,继而压抑不住通过笔端汩汩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