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干将坊小巷的瓦花
颜梅华这一时期的心情是愉悦的。苏州亲戚来信说要他回故乡看看,他欣然应允。
那时上海的连环画有旺季和淡季之分。冬天时,弄堂口的小书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环画市场也会进入萧条。当时连环画界有句口头禅:“良乡栗子,难过日脚。”意思是指每年十月后,良乡栗子一上市,连环画家的日子就会变得比较难过。但这只是对大部分连环画家而言,成名的连环画家基本上不用担心,因为书商还是会继续接收他们的画稿。作为职业连环画画家的颜梅华,这时比较自由,可以带着笔墨到处走,只要将画稿按时交到书商手里就可以了。
那时从上海到苏州的火车也就二小时。颜梅华一般在苏州的干将坊舅公家小住。这幢古宅是舅公以前在招商局任局董时,用积蓄建造的,取名为“凝德别墅”。兴许是经厉了岁月的洗礼,房子显得有种脱离尘嚣的安逸感。别墅中西合璧,庭院深深,共有三进,每进都有个天井,六个过道,中间是祠堂,旁边是个长长的花园。别墅深藏于苏州干将坊青石板路的小巷之中,十分幽静。
干将莫邪的故事在苏州流传了2500年,后人赞为千古爱情之绝唱,自此无人称勇士。为纪念这位春秋战国时期吴国的铸剑大师,很久以前,多情的苏州人就把与干将墓相近的古城正东城门称为“干将门”,即今天的相门,把跟前的宋前古坊称为干将坊。鲁迅先生曾根据干将莫邪的故事传说展开,写了部著名的历史小说《铸剑》,悲壮激越,惊世骇俗。今天苏州城的干将路为原干将坊衍化而成。
舅婆给颜梅华安排了一个小屋。小屋偏居别墅一隅,四下清静,更添闲情逸致。每至日落时分,画画累了,他便推开木质雕花的窗户,但见庭园内种满香樟、枇杷、石榴树,将环境渲染得绿意浓郁,日影西斜,幕色渐沉,花影扶疏,承袭着苏州园林惯有的气脉和韵味。
颜梅华照例早上都要去苏州的“金子招牌”朱鸿兴面馆吃碗头汤面。苏州面条讲究汤水,“朱鸿兴”每日吊汤都用鸡肉、猪肉、肉骨头、鳝骨做原料,加水煮透。有了好汤水,再加之细面,这样才能把汤吸进面里,鲜美无比。许多年之后,著名作家陆文夫的小说《美食家》里多次提到主人公平时吃面,非“朱鸿兴”不吃。足见“朱鸿兴”在当地的名气了。
闲暇时,颜梅华就在苏州古城逛园子游街巷。苏州的园林闻名遐迩。退思园、沧浪亭、留园、拙政园、网师园……集古、秀、精、雅之大成,虽为人工,宛若天成。但颜梅华似乎更喜欢古宅庭院深深,小桥流水的悠悠韵味。走在曲曲折折的小巷里,像是走进了时光的最深处。
苏州似乎是个天生就浸润在诗词歌赋里的城市。在历代文人墨客的诗词里,留下了她清丽婉约的身影。“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漫步在这座枕水而居的古城,颜梅华也是醉了。
干将坊的时光柔和而缓慢,这让颜梅华摆脱掉都市里的嘈杂和喧闹,归于温润平和。
苏州的冬天经常下雪。当雪花飘满在干将坊石板路上,屋顶的瓦片上,整个小巷一片白茫茫,寂静无声,人们甚至可以听见雪花飞舞的声音,颜梅华很是喜欢。苏州人家在扫雪时,会将最上面的一层雪堆积起来,盛于一物,放些许明矾在雪水里搅一搅,取上面部分,作沏茶之用。
当秋天到来时,干将坊的房屋瓦片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青石板上铺满飘零的黄叶,石板缝里长出红色的鸡冠花,它们都是每年花籽随意落进缝里,第二年生长出来的。
让颜梅华惊喜的是,干将坊小巷里那满屋顶的“瓦花”。瓦花学名叫“瓦松”,形如莲花,坊间又称“向天草”“天王铁塔草”。据说,这是鸟儿身上落下的草籽,生长在屋顶的瓦片间。待到深秋,瓦花挺立如宝塔,开出粉红色小花,一簇簇,一丛丛,在湛蓝的天幕中迎风摇曳。苏州的老人说,它是老屋的精灵。
每当秋风萧瑟,瓦花渐黄,花茎一根根竖立着,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呈现出一片金黄。瓦花并不高贵,也不华丽,却赢得不少赞赏,也让颜梅华无比眷恋。唐崔融在《瓦松赋》中赞道;“进不必媚,居不求利,芳不为人,生不因地。”这似乎暗喻着颜梅华一生之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