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家人终于团聚

　　船过燕子矶，潮平两岸阔。

　　在下关找了家旅店住下。李宗林是南京人，这些年颠沛流离，当然迫不及待地要回去一趟。临出发，李蔷华避开妈妈，单独与爸爸磋商，就是为了南京。

　　十多年前，他离开南京时是有老婆孩子的，还有一位老母亲。他在外面天南海北到处跑，老婆寻死觅活，还跟人跑掉过，只因那人是汉奸，暴脾气，没法过日子，结了又离了。

　　妈妈是敏感的，一时转不过弯，当李宗林再回旅店时，不让他进房门。她说：“今天把话说清楚，你到底要哪个家？”

　　继父无奈的话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我出去这么多年，家里什么事都没关照过，回来了，总有许多事。”

　　“少废话。两个家呢，是要这个，还是要那个？你必须得摆句话给我。”妈妈嘴里不依不饶，却去拔了门闩，继父拔腿想迈进来呢，让妈妈一个白眼给吓住，腿又缩了回去。

　　三个孩子，两个小的躲在门背后，脸上挂着惊愕，不敢出半点声，妈妈猛烈拉门，想重新关上它，却被继父死死顶住，三个孩子，六只小手一齐伸出，给继父帮忙。

　　“妈妈你消消气。”17岁的李蔷华开口说道：“爸爸跟我们的感情，血跟水融和到一起，还怎么可能分得开？就是你们大人分得开，我们仨孩子还是离不开他的。今儿个这件事，赡养奶奶和负担那边儿子的生活费，我觉得天经地义。”接着，李蔷华把自己所有的金银细软全部拿出来，说出了盘算好的想法——一部分由继父交给南京的前妻，留作供养儿子之需，其余都交给妈妈供家里日常开销，再把继父的妈妈、我们的奶奶接过来一起生活。

　　重庆出发时是五口之家，现在是六口三代一家人，在下关坐上火车奔赴上海。

　　在上海老北站下了火车，按之前在车上的商定，先找旅馆住下，妈妈带上两个女儿，依照早先保留的地址，去寻找哥哥。一路辗转，找到一家专营油布伞的小店，正是哥哥暂时“讨口饭吃”的地方。哥哥不在，李蔷华让妹妹和妈妈找地方歇脚，自己留下等候。

　　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终于等来母子、兄妹相见相拥的时刻。正当他们抱成一团嚎啕大哭时，天空的雨水忽然就大了起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巨大雨声，瞬时将他们的哭声严严实实地封盖住，他们更是放肆地哭了起来，雨水、泪水，比赛似的流淌，一家子，似乎把这八九年的思念统统随着一场痛哭，没入了黄浦江不断起伏的波澜里。

　　哥哥一边哭一边说话，他说他是早已经看到大妹妹的，只是为自己的落魄感到羞愧，他穿得太破烂，身子也脏得不行。就悄悄折回去，洗澡、买衣换装，尽量弄得“像样”。妈妈抹着眼泪，说他是傻孩子，是我儿子，穿破点、脏点，有什么要紧。

　　一家人再次踏上开往南京的火车，放置好行李，人也入了座，一阵忙乎，车就过了南翔站。李蔷华说：“这个话本当早该跟你说的，我们仨姐弟，已经跟继父李宗林改了姓，姓李了。”

　　“这个不用你介绍，大舞台这么大海报写着你李蔷华的大名呢，有眼睛的都能看到，”上车时还有说有笑的海海把脸沉了下来，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劝我，也把姓改掉？”

　　还没等李蔷华点一下头，虎着脸的哥哥就呼地别转身，眼睛死盯住车窗外向后飞逝的景色，狠狠地说：“除非让我死掉，姓氏，我这辈子是不会改的。”

　　李蔷华心里是早有准备的，之所以把这个话拿到今天才说，她觉得要给哥哥时间。“继父对我，对我们这个家，那真是有恩的。没有他，我们几个活不活得下来都是问题。知恩图报，我们得记住。”

　　在火车上，李蔷华一直说一直说，说了多少话，难记真切，哥哥没有说话，只是哭只是哭，泪水涟涟。李蔷华清楚，并不指望哥哥能立马转过弯来，但一定得把经过的事，自己的想法，统统说给他听，做妹妹的知道，他是多么传统、多么固执的人。

　　那天走出南京站时，传统固执的哥哥独自走在头里，他背在肩上的包袱一抖一抖的，站台上人声喧哗，哥哥还在无声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