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弗朗西斯·培根和卢西恩·弗洛伊德后,被奉为英国当代画坛大师的尤恩·乌格罗说过一句被反复引用的话:“我是在画一个思想,而不是理想。我基本上是在尝试画一幅布满控制意识的、有力而富有结构的作品。我不会让机会躺在那儿,除非它已经被征服,假如我以为它不能陈述什么,我不会有意留下一笔……”
画一个思想,是西方绘画语境,尤其是现代主义以来的绘画语境中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义项。没有思想,甚至不谈论思想,是不可取得任何成就或地位的。一幅不能谈及思想的画,显然是没有价值的。这在西方语境中,已经是一个无须解说和证明的传统。而自上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以来,也渐次成了中国艺术领域中学习与研究评论的模式:必须谈论思想和意义,否则就有“工匠”“行画”“浅薄”“无聊”之嫌。
绘画,成了一个人们交流、讨论思想与意义的地方。在笔者看来,这背离了绘画自身。
绘画不是思想和意义表达的有效方式,画是用来看的,而不是用来说的。事实应该是说得清的就说,说不清的可画。现在情况似乎全然不是这样,画家头等重要事不是画画,而是发表思想或宣布我的画的思想在何处,或者找个深刻的思想代言人。
大约十年前,笔者曾参与合编了一本国画讨论集,其中收录的数十篇讨论中国画的文章,尽管话题略有差异,但引发讨论与争论的原因是共同的,那就是比照着西方绘画来寻求中国画的意义。
从历史的角度看,汉魏以及之前,绘画的功用主要在“成人伦,助教化”。亦即通过对人物的叙事性描绘,来实现其社会功能并由此彰显思想意义。绘画拥有规范社会的实用功能,所以,我们把早在唐代能令屠夫放下屠刀的吴道子奉为“画圣”。但是随着纸张的普及,尤其是教育的发达,人伦教化的成助功能、功用渐次退去,并为晋宋时宗炳等人倡导的“畅神”——修心养性的功用所取代。两宋以来,文人画的兴盛便是基于此,亦是源于此。
自唐以后,中国绘画存身立命之本便转向了修养,这是发生在根本层面的变化。画,尽管列在最末,但向来和琴棋书一道被视为心性修养的途径。修养总是止于意到便己,因为这是一个可以确切感知又难以言说的境地。
概而言之,绘画的主要功用在修养时,绘画以意思为旨归,意义是能分条缕析说清楚的,也是需要辩说的;而意思是只有处身其中才能感悟的,且是在语言文字之外的。因此,对中国画而言,能说的是技法,且往往止于技法。所以,中国画是拿来看的,品的,而不是可以说的。
画是拿来看的,似乎是一句正确的废话,而事实上也就是一句正确的废话,然而,可能也是一句能揭橥绘画本身的实话。
所谓诗情画意,诗的价值在一个情字,否则就只是口号;同样,画的魅力在一个意字,如果一幅画没有什么意思,那么,这幅画就没意思了。唯其如此中国画才对“写意”两字情有独钟。
绘画对于画家而言,一如种茶之于茶农,如以创制中国名牌为目标,便是以意义为旨归;若是为自己或亲友品啜为目的,便是以意思为旨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