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夏天,我到伊春采访在这里召开的“全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与社会学研究研讨会”。在翻阅参会论文时,看到一份对我国农民通婚范围情况的调查,结果是绝大多数农民通婚双方直径不超过25公里,觉得和头脑中积累的情况和思索发生了“碰撞”。
我1969年从上海下乡到黑龙江,落脚在甘南县境内兵团农场的一个生产连队。队里二三百人,但智力低下的有好几个,觉得奇怪。心想,是不是城里人多,“傻”的人不容易碰到?但又想,这里人少,应该更不容易碰到“傻”的人才对。一时想不明白,只是有了这个印象。后来到新华社黑龙江分社当记者,跑遍了这个省广袤的大地,在这一过程中,当年在连队留下的那个印象不仅没有淡去,反而加深了,因为在乡村穿行,常能看到衣冠不整、行为不正、被俗称“傻子”的人——这是何缘故呢?
佳木斯桦川县集贤村是有名的“傻子屯”,全村1200多口人,呆呆傻傻的竟有150人。我去采访,了解到主要原因是饮用水严重缺碘。我和村干部探讨,除了水的问题,是否还有近亲结婚的原因?他们说,近亲结婚对后代不好,老百姓都知道。但由于农民基本上是围着队里的土地转,活动范围很有限,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前村找后村、左庄找右庄的很多,两个人基本上吃的是一样的饭,喝的是一样的水,看到的树和草都差不多,这对他们后代的体质和智力都有可能产生不良影响。这番话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这份农民通婚范围的调查,就是在有了这些积累后看到的。报告由黑龙江省社会学研究所撰写。他们对6个省市1441户农民的通婚状况进行了抽样问卷调查,统计结果是:新中国成立迄今,我国绝大多数农民的通婚双方直径不超过25公里。在面上调查的同时,他们又将黑龙江省县级市——富锦市农村作为“点”进行全面调查,结果这个市农村同村、同乡婚配的比例高于全国抽样调查的平均值,有痴呆傻人口的家庭达1771户。
主持调查的黑龙江省社会学研究所所长高彩芹对我说,同种生物远缘交配后代显现的优势大,反过来,近缘交配后代显现的优势小,这是生物进化论的基本原理。一个村落,几十、上百户人家,世世代代在几个姓氏中通婚,生儿育女,虽说不是近亲婚配,但人口的血缘关系肯定越来越近,用遗传学理论解释,叫做“遗传因子逐步趋向纯合化”,这种“纯合”的结果,不仅会导致人口质量下降,还会使一些罕见的遗传病发病率上升,这是非常令人忧虑的。调查报告和高所长的解析,解开了我心存多年的疑虑,但却没有“轻松”感,反倒觉得更沉重了:这个研究课题,实际上也是一个严峻而又急迫的现实问题——因为人口素质事关社会发展大局!于是,我以我国农民通婚双方直径不超过25公里为主题发了新华社通稿,引起媒体关注。
我接着继续跟踪5年有余,通过这个视角审视人民公社体制等对农民行动的束缚、城市化进程需要农村务工人员,城市应如何接纳他们、痴呆傻人口对家庭的拖累、青年农民的社交活动怎样拓展等等,以此来观察改革开放的进展和它对青年农民通婚范围的影响。
今天,曾经的“25公里”困局已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化解。亿万农村务工人员活跃在城市的经济活动中,这其间,自然而又必然地会产生城乡年轻人之间的爱情故事。当然更多的青年农民还是回老家找对象,但此时他们的眼界已经打开,这无疑对他们的后代会产生有益的影响。
春节临近,一年一度返乡潮又将展演。在感叹农民兄弟姐妹们路途辛劳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了人潮中和天地间涌动着无限的生机和活力,我为他们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