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2: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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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2月02日 星期六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白
  宁白

  一个严字,我感到峻厉,却也时时感到会有一种暖意浮上心来。这与我的一次经历有关。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从大庆油田一个采油队调往油田指挥部机关工作,那时才二十几岁。我们的办公室,靠近指挥部大院的一间会议室,指挥部很多重要会议都在这里召开。

  那几年,经常有中央和国务院的领导,到大庆来视察工作,有时便在这个会议室召开会议。有一次,一位中央领导在会议室召开座谈会,我放下手头正在校对的文稿,溜到旁边的会议室,趴在窗台上看热闹,窗台前趴满了人。

  可能是这位领导看到了窗台前有人探头探脑,厉声责问油田的一位领导:老C,你们不是有“三老四严”吗?怎么这些小青年都不上班呢?这位领导赶紧跑出来对我们说:回去上班吧,别看了。态度挺好,脸上却十分尴尬。

  我们一哄而散。心里满是对我们油田领导的同情。

  回到办公室,继续校对我的文稿。可是,一时间,这位中央领导的神态老是挥之不去,觉得他说的话,理是在,却严了点,有点小题大做了——看一会,我们自然会走。

  谁知,一分心,出问题了。下午,办公室主任拿着文稿来找我:你怎么搞的,有个错字没校出来,怎么往下发?去打个正确的字,一个一个贴上去!态度极为严肃,表情极为严峻,口气不容置疑。我想,他是知道我去趴窗台看热闹了。我突然觉得我的主任成了一个“严”字的化身,这个字,那么峻拔而又力道千钧!

  几百份文稿啊!那时,用的是老式打字机,打在蜡纸上油印。我让打字员帮忙,在蜡纸上打了几百个同样的字,再油印了一份。

  第二天,正好是周日,办公室就我一人,很安静。我没有任何理由埋怨主任。我看着印有同一个字的那张纸,密密麻麻地搅乱着我的眼睛,无奈夹着自嘲。所幸,我还能清醒告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去盖住错别字,千万不能贴歪,否则,这一行字就被这个字搞乱了,真是考验我的耐心。但是,看一纸“乱麻”的烦躁,却渐渐平息了下来,心静了许多。

  这时,我觉得有点对不起我的主任。他在蹲点我们采油队三个月后,力主把我一个资本家加“右派”的儿子,从基层采油队抽调至油田最高管理机关,他要向有关的领导和部门说多少我的好话!他自己要承受多大压力!我却调来没多久,就在办公桌前坐不住了,还出了差错。这一定令他非常失望。这样想着,我便把手里的活做得尽量仔细,来弥补自己的过失。每个字贴上去时,不仅不能斜歪,还力争这几毫米见方的纸不能过大、边角齐整。

  一字百贴,整个周日就盯在了这一个字上。那种简单的反复带来的枯燥,使我这个小伙子尝尽了疏忽的滋味。

  全部贴完之后,我看着这一大叠文稿,突然觉得,“严”的感觉慢慢淡化了,“严”这个字,没那么硬冷、肃然了。国务院领导的表情,也没有那么冷峻了。是年轻人藏不住心事吗?好像也不全是。我似乎醒悟,主任的严,不仅是对我不专一的态度的否定,也是希望让人看到,他对自己选择的这个“有用之才”,有着超乎一般的严格要求。他的严,满含着对我的期待。

  趴在会议室窗口,而招致驱赶;一字之错,而引来“百贴”,如果我对文稿的校对从一开始就是全心沉入的,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我自己走近了这个“严”字,让它凸显在我的面前。

  这时,我很像在自省。我知道,“一字百贴”会影响我今后漫长的日子。

  多年后,我对一位学生说,不要把一个“严”字,看作一座有压迫感的灰色的门,走过去,便看见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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