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9月25日,位于十六铺的客运轮船码头,在走过了它140余年的漫漫旅程之后,功成身退。消息传来,我思绪万千,夜不能寐。我的家原来就在十六铺码头旁的一幢老式楼房里,我是枕着浦江水,听着浦江浪,走着江边路长大的……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十六铺码头永远是繁忙而嘈杂的……据报载,从1952年有统计资料起,50多年中,十六铺码头累计运送旅客量达3700万人次,最高一年发送旅客678万人次。特别是每天清晨轮船靠岸或出发之际,更是人声鼎沸,喧闹无比。由于我老家宁波乡下的亲戚朋友多,他们到上海来出差办事或游玩的机会也多,而宁波轮船到达十六铺码头的时间往往是黎明时分,天还没亮,这个时候他们啥地方都去不成,所以一上岸,头一件事就是来敲我家的门。歇脚的、寄放东西的、说长道短的,什么都有……而母亲每每碰到那会儿有人敲门,就知道是乡下来人了,于是便起床披衣去开门,然后忙碌着撬开煤球炉,烧开水,弄点心,张罗来人落脚休息……不亦乐乎,从不厌烦。对这一切,直到我长大成人后,才深深懂得“亲不亲,故乡人”这句话中蕴含的浓浓情意。
我中学毕业的时候,正逢上山下乡一片红。在那充满激情的年代,同学们都争着奔赴广阔天地炼红心。1970年4月,我先其他同学赴江西农村插队。临走前夕,我们几个十分要好的男女同学,相聚在十六铺码头话别。早春的阳光照耀着江面,涌动的波涛拍打着江堤。我们热烈、畅快地交谈着,话语里充满了依恋,充满着惆怅,也充满着向往。分手时,同桌的女同学送我一本印花封面的日记本,并在扉页上留下了她端正娟秀的字体:“沿着毛主席指引的革命航线奋勇向前!”那一瞬间,我的青春热血从心底升腾而起……
我下乡去了江西九江地区,每次探亲回上海都是乘坐长江轮,轮船东下到长江入海口,拐弯至吴淞口再到十六铺码头,当船缓缓靠近码头时,那游子归来的激动心情真是难以表述……
1973年春节后,我是与同一个县插队的另一位同学从十六铺码头坐船返回江西,当轮船拉响汽笛起航时,他感慨地说:“不知这辈子要在十六铺码头坐多少次船啊?”可万万没想到,当年冬天我俩光荣从江西入伍了。虽然当兵投入建设位于秦巴山区的襄渝铁路,沿线是水流湍急的汉江。可那滚滚的江水却总是让我们勾起对黄浦江边十六铺码头的思念之情……我们曾经相约,如果一起复员,就坐火车到武汉再转长江轮到上海。几年后,我因种种缘故先离开部队回了上海,他却继续奋战在部队,又写下血书参加了自卫反击战,再后来却突然获悉他在复员回上海不久因病去世的噩耗……从此,每当我走过十六铺码头那段灰旧的江堤旁时,他手提旅行袋,脸上挂着憨厚笑容的身影总会在我眼前浮现。要是他活到现在,该过着多么幸福的晚年生活啊!
岁月如梭,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成家有了孩子,家庭条件也得到了一定的改善,但尚不能与现在比。由于那时没有空调,最难熬的日子就是隆冬和盛夏。特别是七八月份,怕热的女儿天天闹得直嚷嚷。于是每当吃过晚饭后,我就带着她到十六铺码头兜风去了。码头旁港区职工大多都熟识,我们先到泊在江边的轮船上洗个澡,然后拐到摆渡船上,让女儿坐在船头吹江风,消暑气,看海关大钟……每逢这时,总是女儿最高兴的时光,不坐上几个来回是决不肯回家的……而这段十六铺老家的生活岁月,日后都成了女儿对童年最美好最快乐的回忆。
如今,我们全家早已入住在柳绿花红的小区中,可是对十六铺码头深深眷恋的情怀却始终难以割舍,伴随着它曾经所发生的一个个故事,都会永远地留存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