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瓯北《二十二史劄记》开篇即有“闲来无事，读书度日”二句。闲来无事，随手拿一本《吴昌硕信札》，其中都是写给顾麟士的信。除去吴氏行书与信中内容，令我大开眼界的反而是缶翁所用之信笺，或砖文或花卉，为其书法增添了古意。其中有一开信笺令我最为会心，上用古隶写“话旧”二字，上下排列，古朴拙趣跃然纸上。设想写信的与看信的双方都为“话旧”，其含义之切，真是神来之笔。我随即裁一小纸，临摹一张，若挂在茶室书斋，想必也会恰如其分。

　　隔了没几天，我读董桥《克雷莫纳的月光》中提到，一九五三年初夏，张大千致信朱省斋，告知自己即将从南美到东京，希望能够在东京与朱会晤，朱随即从港赴日。是年农历四月初一，正是大千生日，朱请张在东京上野万寿楼吃面。分别后张即作《不忍话旧图》赠朱。之前我见缶翁信笺上有“话旧”二字，今又见大千画《不忍话旧图》，这一来一去，“不忍”二字令人揪心，值得玩味。我停下了阅读，思索“话旧”与“不忍话旧”之不同境界，犹如回味一口美酒，又如同思索一句新腔。

　　大千于《不忍话旧图》上题跋“省斋道兄知余将自南美来游东京，遂从香港先来迎候，情意殷拳，倾吐肺腑，而各似人事牵率，未得久聚。治乱无常，流离未已，把臂入林，知复何日耶？为写数笔，留以为念，传之后世，或将比之颜平原明远帖，知吾二人相契之深且厚也。癸巳四月同在东京不忍池上，蜀郡张大千爰”。看完题跋方知“不忍”二字内涵。

　　1956年溥儒到朱氏东京寓所见此图，遂题“相逢离乱后，林下散忧襟。共作风尘客，同怀云水心。与生元亮酒，情契伯牙琴。话旧传千古，宁知鬓雪侵。丙申春二月同客江户，溥儒。”　

　　朱氏是张离国后在港结识的挚友。朱氏外舅即汪精卫政权之红人梁鸿志，梁氏收藏古代书画甚富，号称“三十三宋”，其收藏宋画即三十三张之富。张大千所藏黄庭坚《经伏波神祠诗卷》、苏轼《书维摩诘赞卷》等名件均经过朱氏介绍而来。　　　

　　2017年盛夏我去东京国立博物馆看画，该馆即位于东京上野。上野公园是一座小山丘，这是我第二次去，由于东京错综复杂的地铁与JR线，我这次坐错了站，或走错了出口。我走到了山丘的另一面，天热人急，我始终找不到博物馆的影子。烈日下见一池塘，其中开满了荷花，花蕊之大、荷叶之盛，令人惊叹，其中还有栈道使人徜徉。我看到了铭牌“不忍池”。回沪后我一听见朋友要去东京就推荐他们去不忍池，并说比西湖的荷花胜十倍。因为西湖大不可能种遍荷花，而不忍池小，种满荷花，反而雄健。

　　读书读到张大千有《不忍话旧图》，想起自己于东京不忍池所见，即有共鸣，所好奇的是不忍池边还有无万寿楼，若仍在，定当登楼，果腹是其次，最好也有画家契友话旧，归后我也能得一张《不忍话旧图》补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