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黛瓦,青石板路,幽深小巷……
难以想象,这样一处清秀如画的别样景致,竟融于二战南京的战火硝烟中多时。
雨沥沥地下着,石板路已染成墨色,缝隙中的青苔沾上水,变得湿滑黏腻了起来。奔跑的步伐踏过凹凸水坑,四处溅起的水花落在了宽松白裤上,润湿了裤脚。“号外!号外!”她挥动手中的报纸,扯着嗓子,在雨中奔跑,“淞沪会战失利……”嘈杂的议论瞬时铺天盖地地袭来,传着传着,叹息的战报随着风儿一道,飘进了这偏僻的小巷,在深远的路上回荡……
听说巷口住着一个姓胡的人家,已在暮年的老夫妇有三个年轻儿子。多好啊!只可惜三个儿子好像都充了军,派去前线,怕是凶多吉少了……她捧着战报,在巷口跑过,翻找着脑内仅存的记忆。
“看哪看那,是淞沪会战的烈士们,名单贴出来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集市前的公告栏里多了几张白纸。她仗着人小挤进了人群,到了布告栏的最前边。望着白纸黑字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不由得,她肃然起敬。挨着白纸的,是层层叠叠的旧纸,伤感、痛惜、悲叹而又令人尊敬的名字布满在陈旧的纸上,没贴牢的纸角在风中脆弱地飘动。她凝视着布告栏,缓慢地移动视线。在字里行间的严肃中,猛地,她看见了三个连着的胡氏男子。等等……这,这不是巷口那老人家的三个儿子吗?她一惊,而后叹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悲凉啊!
雨停时,已近傍晚。她早卖完了报纸,此刻正毫无目的在街上漫步。褪去了上午卖报纸的活力,她步伐沉重,心中是无法停止的空洞……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那个僻静的巷口,吹来一阵清风,她打了一个哆嗦,清醒了头脑。这巷子干净得不像是战火中的南京,竟好似过往中那个桃花开遍三月三的金陵,岁月的尘埃与炮响中的哀悼与这儿丝毫无关……
她停住了脚步,正打算往回走,却见巷口那户人家门扉轻启,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到了白墙青瓦前,拿出灰色的布,从巷口开始细细擦拭起来。微风拂过老妇人银白色的发丝,在高墙深巷前她是如此矮小,仿佛一碰就倒。禁不住好奇,她终是上前与老妇人搭话:“阿婆,您为何要擦墙啊?”
“我儿子们爱干净,他们最喜欢诗里那个如画般的金陵啦!他们……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奇怪,她想,难道老妇人不知道儿子死讯吗?可军队早就前来通知过各家各户了啊。
顷刻,一个些许驼背、两鬓斑白的老人,背着两个布袋从屋里出来。他晃悠着,来到老妇人的身边:“老伴儿啊,我去队里看看儿子,过些时候就带他们一起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家……”他未说完就被老妇人打断了:“啊你带点儿我新做的腌萝卜去,老二就喜欢吃这个……你带着他们早点回来啊!”老人点点头,缓慢地转身走去。
她快步跟上老人:“爷爷,您是要去哪儿啊?”顾不上唐突,带着掩盖不住的急切,她问了出口。
“去战场啊。”老人沙哑的嗓子里带着苦涩,“我的三个儿子战死了,如今轮到了我……”
老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巷口。她一同望去,巷口不知何时挂上了两盏红灯笼。
“我老伴儿接受不了三个儿子的死讯,疯了。现在还当儿子们刚参军,活着呢。瞧着了吗?那两个红灯笼是我老伴儿为了迎接儿子,在门口放的光……”老人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又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所幸她生活上还能自理,只是精神有问题,我这一走,也许无妨……”
她望着巷口的光,心中泛起了无尽的酸涩。
巷口的光啊……为了迎接儿子们的光啊……
“那爷爷,您去哪儿打仗哇?”“呵呵,不去哪儿。就在咱自家门口,要守住我们老家南京城。听军官大人们说,这叫那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这叫“南京保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