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满怀着期许种下这几株西红柿的。

　　终于有一块地，可以种点什么。什么都想种，桃树、橘树、柿子树；青菜、黄瓜、扁豆……哇，简直就是百果园，仿佛“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惬意的田园生活，就在眼前。

　　事实上，只能种几棵秧苗而已。为了不破坏草坪的整体感，便在圈定的方框里，挖出一个个的坑，把五六棵西红柿的秧苗填了进去。然后浇水、培土。

　　到了礼拜天，我的心就飞了过去，我的苗返青了吗？

　　第三周过去看的时候，秧苗差不多长高了一尺，我俯下身子，能真切地闻到番茄的味道，闭了眼，仿佛藤蔓上挂满了小灯笼似的西红柿。我们请朋友从乡下带回来一些锯断的竹子，搭起了棚架，并用绳子把西红柿的根茎绑在架子上。

　　之后，我每周六的功课就是用剪刀像理发师剃头一样，剪去西红柿根周围的青草，然后工工整整地把草窝在西红柿的根部。心想着，我不在的这星期，让这草为根部遮盖些阳光，少些蒸腾，它不至于干死。也总想着“化作春泥更护花”，幻想着这青草腐烂了，转化为珍贵的肥料，滋养土地。有几次，我的手指头剪出了水疱，我也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球一球的小番茄了，那蓬蓬勃勃的长势，真令人惊喜。我跟远在他乡的朋友汇报，等他游学回来，一定亲手摘下红番茄招待他。他也高兴地引用杜甫“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诗句表达欣慰。

　　然而，今早，我收到了一张图片，无疑晴天里的霹雳，我被震蒙了：我的西红柿死了，叶子全掉落了，只有几个青色的球孤零零地挂在枝干上。

　　怎么会呢，我是那么地爱她，护她。

　　发图片的小贾，是负责草坪维护的，她说，西红柿是被肥料烧死的。

　　烧死？多么狠毒的伤害！

　　我才猛然想起，上周日，我抢在下雨前，在每棵西红柿的根旁，撒了一把肥料。我总担心，她们长得那么快，营养跟不上怎么办？我曾读过一篇科普文章，说竹子的生长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竹子之所以一夜之间生长几尺，那是因为她早就囤足了生命的养分。我想，西红柿的生长应该也是如此。

　　我最不能接受的，是我亲手杀了我的西红柿！

　　你不会种菜！曹老师说。

　　上次回乡下，见老爷子打水，奇怪的是，他不是把水喷淋到作物上，而是在行与行之间刨了一个小沟，刨出的土培在作物的根部，在小沟里注满水，然后把鸡窝里刨出来的草料覆盖在注满水的沟渠里。老人笑着说，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就是等待，生长、开花、结果，那是它自己的事了。

　　是啊，吸收，还是不吸收，营养就在那儿。

　　古人云：“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

　　天之生物、生人，一开始就在里面植下了一种向上的热情，同时也赋予了它向下扎根汲取的力量。我大把地撒肥料，不啻拦腰斩断了它向下汲取的生命通道，甚至噎住了它，终于它痛苦地选择，宁死不吃，以血淋淋的事实警醒世人：过犹不及。

　　曹老师说，教书如种菜。

　　他还说，教书和种田其实是一回事，在培、在育。这是一个慢的过程，急不得。烧了番茄毕竟是小事。做老师的，倘若因为殷切，烧了孩子的心，这是大事。

　　我目睹着干枯的西红柿，思想着教育的事，不仅仅是心疼，更多的是恐惧，还有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