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初六,这日子很特别,很好玩。
传说唐僧历尽艰险从西天取来佛经,回国途中不小心将经书掉入大海,上苍感其虔诚,特在六月初六赐以晴热天气,将湿物全部晒干,经书得以安然归唐。从此,便有了一个天贶节(意为天赐节)。
此节在明代成为晒书曝衣日,家家户户在这天曝晒书帙衣裘,以杀蛀虫。城隍老爷也在这天晒神衣,并为庙里所有神祇更换新袍,称为“晒袍会”。民间则称此日为猫狗生日,须将猫狗沐浴以防疰夏。
这日成了猫狗汰浴日,本与人无关,但有个笑话流传下来。古时有人去访友,友在沐浴,他一看是六月六,便写打油诗贴门上:“君来拜我我沐浴,我来拜君君沐浴。君拜我时四月八,我拜君时六月六。”笑他与猫狗同日沐浴。后来便有俗话“六月六,狗汏浴”之说,对此日出生的人戏称“小狗做生。”
在老家,这一天村前村后遍晒衣物书籍,大户人家平时深藏不露,六月六却公开晾晒,一是防霉蛀,二也是示富。在家乡,有田有屋的别人并不羡慕,只有家中有祖传书籍字画才受人尊敬。每年此日,阿娘一早便搬出桌椅,把书晒出去,还不许我碰。我还不认字,不知是些什么书。只见阿娘一本本小心地摊开,用鸡毛掸子轻拂浮灰,一面对我说:“这都是侬阿爷读过格书。等侬长大,读好这些书,就可像侬阿爷一样当秀才了。”我不知“秀才”是何物,只是听话地用苍蝇拍赶飞虫。大概一个时辰,书就收回去放在客堂间晾,再搬出去的是字画,平时用布一卷卷包着放在箩筐里。阿娘一幅幅展开,指着要我看,这是祝枝山。侬看,这是郑板桥画格竹子,侬阿爷顶顶欢喜伊了……这人花头花脑,叫唐伯虎,画倒很好看。我听不懂,心里暗暗想,纸上的竹子有啥稀奇,我们竹园里的竹比它好看多了。对“花头花脑”的唐伯虎,印象倒很深。
书和字画是阿爷的遗物,有一些搬去了上海,大部分留在老家。我年幼,不懂,家里只有爸懂,他却不回老家。只有每年六月六,阿娘把它们当珍宝似的搬进搬出,一直搬到失去踪迹。
下午,只见人扑通扑通往河里跳。那时没人养猫狗,这个狗淴浴的日子,河里不见一只狗,只有人。男女老少挤着闹着,只听声声喊,老狗小狗雄狗雌狗,一起淴浴!笑声震得连阩公公的鸭子四处乱窜。我也想下河,刚脱了鞋,就被阿娘一把拉住说,“小娘”(小姑娘)咋好做赤脚“陀皮”(无赖)!”我觉得没劲,要回去,阿娘高声叫:“今朝阿拉月丽生日,索银(谁)来打伊一巴掌,有茶叶蛋吃!”吓得我赶紧逃,哪逃得过呢!见我要哭,阿娘笑着说:“小狗生日,打一顿做做生!越打越好看,越打越长命。”打了会好看?我不逃了,让大家打,还盼着多挨两下。最后阿娘把手高高举起,轻轻捶下作为收尾,全村人见我使劲忍着泪,笑翻了。
生在六月六,真是有趣。即使阿娘早已不在了,妈也走了,生日还是要过,想起曾经的“打一顿做做生”,不由得忍俊不禁,这一天还是在笑声中过。不同的是,没人再去河里争着做“狗”,也没人再会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