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4年的夏天,在第20届教师节来临之际,新民晚报策划推出一组“上海师德风采录”。陆谷孙先生刚刚荣获上海市首届师德标兵称号,报社特地安排了头版头条的版面准备重点报道他,并将这个采访任务交给了我。
作为看着陆先生编著的《英汉大词典》长大的一代,接到报道任务后,我马上着手各种案头准备,并联系采访陆先生和他的学生、同事等。采访他的学生、同事都很顺利,但没想到,到了陆先生那里却碰了“钉子”,听说要报道个人,他拒绝了记者的采访。“招呼”一路从复旦大学宣传部打到了外语学院领导,却全部被他婉拒,学院领导也表示无可奈何。
眼看截稿时间越来越近,我不甘心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只好硬着头皮不请自来,直接上门打扰。在复旦大学教师宿舍的一幢老式红砖房里,就是陆先生的家。记得那年8月,也是个酷暑天,我经过水果摊时买了一只西瓜,叩响了陆先生的家门。
陆先生正巧在家,看到我来访并说明来意后,他刚开始面露一丝不愠,但他也表示理解,马上把我迎进门。在一楼的老房子里,只见屋内陈设再简朴不过,让人难以想象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先生家。听说我也是复旦的学生,还听过他的课,他表情又和缓了许多。但是说起他为学生付出的种种心血,他却不愿提起,总是“绕”过话题,完全不“配合”采访。倒是说起他的恩师徐燕谋,陆先生主动打开了话匣子,性格刚毅的他,眼神中流露出许多柔情。
此前我采访陆先生的学生时,他们讲述了许多陆先生和学生师生情深的感人故事,陆先生常说,“子女是我自然生命的延续,学生是我学术生命的延续。”但没想到我向他说起这些,反而惹来了陆先生的“火气”。他用了3个“U”开头的英文字母批评当下一些学生:“功利、对大事不关心、对专业缺乏纯真的兴趣。”流露出他对一部分学生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在陆先生家里,我发现除了“大部头”的学术著作,也有不少时下流行的书籍,还有一些是英文的畅销书,“女儿、学生从国外回来会帮我带一些”。偶尔得闲,他便看看体育赛事,翻些自己喜爱的“闲书”,一年能看上30多本。因为妻子女儿在国外,平时一名阿姨为他操持家务,生活过得十分简单。在阳台上,陆先生养了几只蝈蝈,“听着蝈蝈声,让我想起儿时在故乡的日子。”
《陆谷孙先生的四种眼神》的报道成文后,陆先生逐字逐句为我改好,连标点符号也逐个订正。中秋节前夕,他特地寄了张月饼票到我报社,说他的血糖高,也是借花献佛。后来,在复旦百年校庆前夕,我再次采访他关于《新英汉词典》及《英汉大词典》修订的情况,对于学术领域的采访要求,他欣然接受。
他回忆起在“文革”期间被“发配”去编写《英汉大词典》,别人眼里的苦差事他却乐此不疲,最“乐”的就是和工宣队“斗智斗勇”,偷偷往词典里“加塞”,想方设法添入各种新鲜的英文词汇。说到这些,他露出孩子般顽皮的笑容。
陆先生说,自己十分欣赏莎士比亚作品中的一句话:“过去的仅仅是开场白,好戏还在后头。”他说,一个人切不可成为小小一点成绩的可悲奴隶。或许,这也是他穷尽一生、甘当词典“匠人”的动力之源。
本报记者 宋宁华
本版摄影 本报记者 郭新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