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棉拖鞋需要的鞋底、鞋帮等材料,小区几里地外的店铺就有卖,可是母亲却偏偏要去一百多里地外的老家去买。这是为什么呀?她说那里东西好,还便宜。
老家的这些东西还会比城里的好?当我陪着腿脚已很不得劲的母亲,坐了近两个小时的车,到老家小镇那个店已是下午。此时,秋日的阳光也有点疲倦了,不再像中午前那样精气神十足。
小店就在小镇东头靠河北面一条没有多少行人的路上,而且非常寒酸,一米长多一点的一个柜台上蒙着灰尘,里面摆着香烟、蜡烛、鞋底和其他一些不值钱的日用品,店堂其实也就是厨房,一张桌子的周围坐着五六个闲得无聊的老人。
其中两三个老人看见母亲进来了,马上就来了精神,屋里面也顿时有了动静。一个镶着金牙的女人站起身说:“你好几个月没来了。还是买鞋底?”
母亲回答:“是啊。”
看来,母亲已经多次来这里买过鞋底、鞋帮,可能是自己来的,也可能是妹妹陪着来的。小店里几个人都和她很熟,年轻时,母亲就和他们认识了。
这些年来,母亲究竟做了多少棉拖鞋,恐怕她自己也已说不清了。不过,她做了不是卖的,而是送给街坊邻居的,图的就是个乐。
我一点也看不出这个小店的鞋底、鞋帮有什么特别之处,母亲赶了这么多的路,特地到这里来挑鞋底、鞋帮,倒是有些特别,让人不免疑惑。
平时母亲做针线活,对布料色彩的选择通常是很讲究的,如果觉得不好,绝对不会飞针走线。可是在这里,母亲似乎对鞋帮的色彩失去了敏感性,变得很随便了,老板说这个鞋帮的颜色、图好看,她就放进了塑料袋。
此时,母亲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和这些老人唠家常上。在上海已经生活了五十多年,她的乡音已经基本改变,可是在这里和他们交流起来,却是满口的纯正乡音,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
母亲的老房子离这个小店,只有二十来分钟的路程。现在,那里已经没有多少亲人了。做姑娘的时候,这个小镇是母亲的向往之地。虽然当时手里没有一分钱,但只要有时间,她就往小镇上跑,特别爱看店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布,饱了眼福后,身上的疲劳也消失了。
镶金牙的女人告诉母亲:“河西的阿娇前几天来过这里,还问起过你呢。”她说,你们小时候特别要好,常常睡在一个被窝里。阿娇说,她后来能够做裁缝,还是你教的。她说自己就是靠这个,把挣来的钱,为儿子造了结婚房,可是没有付给过你一分学费。
母亲笑吟吟地问:“阿娇也帮过我不少忙。十八岁那年,我病了一个多月,差不多都是她照顾我的。她身体还健吗?”
“好着呢,一口气还能走好几里。”镶金牙的女人快人快语。
接着,她又告诉母亲不少家长里短事。母亲听得很认真,没听清的地方,还会问仔细。
本来我想,在这里大概最多呆半个小时就够了,结果母亲和这些老人聊了两个小时,仍然意犹未尽,其中一个老人还硬要母亲去他家吃晚饭。他说,当年,我几次到上海办事,舍不得花钱住旅馆,每次都住在你家,免费吃喝。其实那时你家条件也不好。因此,这事到现在我还常说给几个儿女听。母亲说:“呵呵,不要再提了。后来,你条件好了,不是也几次请人带来鱼呀虾呀,还有螃蟹什么的。”
这时,阳光突然变得非常灿烂,小镇顿时十分明亮起来,母亲也完全像换了个人,精气神十足,说话的声音也高了不少。我一下子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跑这么多路来买这些普普通通的鞋底、鞋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