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田泰江女士今年86岁,真正是日本硕果仅存的经历过战时压抑而至今创作活跃的画家了。
今年,我在青岛见到这位前来访亲问友,被誉为“日本画界难得之珍奇瑰宝”的女画家时,正值鲜花盛开的时节,她穿了一件米色的长长的外套,在周遭艳丽的色彩中倒是显出格外宁谧的风采。她真的很安静,住在远离闹市的京都北部郊外,难得出门,一直守在自己家门前的田野里。
上田很早就出名了,不过,那时她从事的是印染创作,她的作品在巴黎与米勒的作品同馆同时展出,让观众惊叹这两位完全不同的艺术家竟有着相同的内涵——流动着纯朴天然的生活气息。可是,有一天,一向特立独行的上田突然宣布,自己将放下已历经30年的印染创作,转而开拓绘画领域。她的这个决定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经纪人说,滚滚财源就此了断,甚为可惜;画家们说,她没有师承,不太可能自成一家,实在太冒风险。上田很安静地回答说,艺术遵从的是自己的内心,而且艺术也贵在创新,我不想自己把自己给束缚起来,何况创作沾不得艺术之外的东西。上田就这样在公众面前消失了。
上田安安静静地隐居于山涧河畔。她告诉我说,在宁静的只有飞鸟鸣啭的乡村,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轻轻的,却很坚定,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可以更加彻底地实现自我表达的艺术形式。果然,当她再次回到公众视野中时,没有人不说她已然脱胎换骨。说起来,当上田将她的几幅最新画作展示给我看时,我真的难以置信出自一位耄耋老人之手,那是怎样充满了律动的现代感,充满了喷薄欲出的张力,充满了内心倾诉的感染力。上田的画可谓无拘无束,色块、线条的运用都十分大胆,融印染、陶艺、西画于一体。毫无疑问,这些作品的灵感来自于大自然,透过作品可以看见隐于其背后的沉静而淡远的旷野。
《横田的天空之下》是俯视的大地,黄色浓稠。上田说,这幅画到底使用了多少种颜料,真的是数也数不清,实在太多了,但是,最后完成的画,却是她心中真正最为斑斓的色彩,那便只是泥土罢了,因为泥土是我们的立足之本,生命所依。说到《非洲风之歌》这幅既粗犷又细腻的作品,上田的阐释是:“非洲摇滚乐从音响中倾泻而出,像要描绘出什么一般,于是,我的画笔也开始在画布上舞动,乐声轰鸣中的色块当然是强悍的,可话虽如此,存在于此处的银色细线又是多么灵动自由。”有意思的是,很长时间里,上田由于偏爱这幅画,因而秘不示人,藏于柜中悄悄欣赏。她说:“有人曾经说过,画完成于纸上还不能称之为作品,呈现于他人眼前,才算是一幅真正的作品,在这个意义上,原来,我只是把我喜欢的画变成了不言不语的物件。”我跟上田说,我很喜欢《冬之蝉》,沉睡于土中的蝉是浑黯的,但是,当色彩被细线所分割时,就具有了一种透明而蓬勃的活力,所以敢问,明朝,会否于阳光下破土而出?
我问上田,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艺术才能的。她告诉我说,她家出身贫寒,母亲一直在农田劳作,小时候,她牵着母亲时总是感觉母亲双手粗糙。有一天夜晚,母亲从田里回来,家里舍不得点灯,就凭借月光照明,忽然,她发现母亲的手在月色下竟是这般光滑柔和,白皙泛亮。这便是她最初的审美觉醒。上田很安静地跟我聊着这些,她的面前是一幅刚刚画就的《虫之空间》,她在画上这样题写道:“86岁矣,往事如烟,夕阳西下,独留悲悯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