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反复播放着莫文蔚和费玉清轮唱的“当你老了，走不动了……”我们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幅画面：因肺癌全面扩散，进入临终关怀阶段的我们香港公司总经理董乔麟，他坐在轮椅里，被缓缓推进我们家餐厅。这是他最后日子里的工作午餐了。

　　餐桌上，他叮咛我们：“你们提案里，我建议在上海增加一个特殊的图书馆。我觉得最好写上：对外，宣传中华五千年文化瑰宝，同时也要记录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寇侵华、祖国危亡之际，涌现出来的救亡志士，不仅是你们爸爸杜重远一人，而是在那个特殊年代，党内党外，为国，慷慨赴死的一个先烈群体——脊梁精神，民族不屈……”他喘息地说道：“对内宣传，在和平年代，也要有爱国情结，提高国民素质，特别是青少年。少年强，则国强……”我们知道这是他最后“一字千金”地为我们改稿了。

　　手机里继续唱着：“当你老了……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歌声重现他那“青春、欢畅的时辰”：改革开放伊始，他响应小平同志号召，引进外资和高端科技，投建国内大型基础设施。我们定居香港，开办公司，援用爸妈海外关系，招商引资。由于我们太不谙商业运行，中央有关部门将董乔麟安排来香港指导。他曾在上海沪东造船厂工作，对万吨轮的设计和下水，做出过重要贡献。后因厂方经济需要发展，他出任“东贸公司”总经理。他访遍了23个国家，与日商最难的谈判，他也是赢家，他又被评为高级经济师。第一次护送我们回港，他已入“知天命”年轮。提起我们两个沉重的大箱子，他一口气直奔七楼，依然气定神闲。看到我们甚是讶异的表情，他调侃说：“我曾是上海‘交通大学’篮球校队前卫，这点箱子重量，小菜一碟。”他西装革履，英俊潇洒，倒像是刚过“而立”之年。

　　那些年，我们累计引进100多亿美元。历届国家领导人表彰我们“拳拳爱国之心”时，也都知道，我们有位得力帮手，他的敬业和辛劳，不负使命。

　　他的另一个亮点：引资。投建项目全盛时期，我们香港两个公司；美国加州一个分公司；上海、南京都有代表处，北京也在筹备“代办”。好大一把外企工作机会，众亲友期待。这时，董乔麟却亮起了“裙带关系”红灯。用他的话说：“不好管理。”我们赞赏他的人品。

　　董乔麟除了精通工程、商务，对绘画又独具慧眼。2014年-2015年，香港文化界两次为杜重远举办油画展览。七位海内外著名画家作画时，董乔麟提出了良好切题立意。其中一幅《雨夜囚车》，是表达1935年日寇强占上海，借口一篇《闲话皇帝》查封了爸爸冒着生命危险接办的抗日杂志《新生周刊》，并将爸爸判刑一年零两个月，五花大绑押上囚车。雨夜，囚车驶得很慢，因前后左右都是激愤的人群，有人还抱着孩子淋雨，振臂高呼“爱国无罪”、“释放杜重远”。为了这幅画，董乔麟当时第二次大手术后，非常虚弱。他在车内环视雨中的街市，一幅广告画给他灵感启发。第二次大雨中，他坐上轮椅，撑着雨伞到广告下拍摄效果照片，提供给画家，并栩栩如生地描绘雨中积水亮光以及“亡国奴不如治世一条狗”的感受。这幅画，两次展览都受到好评。

　　我们永远难忘，他为我们父母和我们两姐妹，增添了天上人间两个美丽的家：他以我们喜爱的鲜花和玩具娃娃为主题，给我们装饰的房子，当人们走进我们的客厅，仿佛走进了一个宝蓝色的童话世界。小夹层间，悬挂着可舒卷、有变化的整墙画幅，使人看窗内有亮灯、充满诗意的小窗，下一分钟又置身于有花的阳台。艺术人文频道跟踪拍摄，准备播放。我们爸妈（杜重远、侯御之）获得中央、上海市委所给予的殊荣，合葬在宋庆龄陵园内名人墓地，董乔麟设计的墓碑也与众不同。他获得了墓碑设计一等奖。

　　手机里又传出：“风吹过来，你的消息，这就是我心里的歌。”他的离去，使我们感到惶惶无助。但即使这样，我们也要唱好他的“歌”，仿效他的高标准、高水平、完美要求，解决今后可能发生的很多困难。

　　工作午餐桌上，他的座位空了，但他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