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正在曼谷。
它不是白日梦。
当你那边还春寒料峭时,这里的故事,却已从旱季的河岸旁悄悄开场。
河畔往事
湄南河睡眼惺忪。
深绿色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石栏,涌上来,又退下去,仿佛不知疲倦的早醒的孩子。麻雀掠过河面,落在脚边,慌里慌张地啄去面包的碎末。
曼谷对于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很多年前,一个朋友去了曼谷工作。因为喜欢他,我曾在图书馆很暗的角落里搜寻关于曼谷的一切。我甚至发现了一本老掉牙的小说,讲一个泰国贵族女子所在的旧时曼谷,以及她人生中的四个朝代,一笔一笔,描画出俗世的忧伤和快乐。
那本书颠覆了我对陌生之地一厢情愿的想象。从此,我了解到,在那么远的热的地方,不只有镶着金玉的寺庙和宫殿;那里的人,也不只是日日笙歌画上一般。他们也细腻,也敏感,面对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的生活,也有一点吃惊和手足无措,不晓得该如何驾驭。
在书里,十七岁的女子帕洛伊已经经历了与爱人欢聚分离的痛苦,可那时候的我,却连一张到曼谷的机票都买不起。
许多年后,那个朋友的眉眼我需要用力才能想起,然而关于湄南河却字字清晰:
“那天早晨,河水上涨,商贩在小艇小划子到处在叫卖:有的在卖水果,有的卖新鲜的青菜、辣椒、茄子以及中国点心。载着炒饭的小船划过去,飘来阵阵菜香……她坐在船里,从宫中回家探亲,心里却特别挂念他,如果他带来什么信件或者东西,她不在时,谁来代收呢?如果没有及时收到,他岂不是要白白等上这些日子吗?……”
此时此地,渡船之上,我坐在当地人中间心意起伏;上早班的职员、上学的孩子、外出采购的主妇、扛着大卷鲜花的小贩、黄色袈裟的僧侣兀自匆忙;湄南河波浪翻滚,河畔高楼林立,有谁会留意到一个异乡人的纠结心事呢?
爱的流光碎影
过了郑王庙,过了卧佛寺,船就到了皇宫码头。
一片色瓦铺顶,屋脊翘起龙凤角的辉弘建筑时隐时现,被旱季强烈的阳光照耀得金光灿灿,像突然浮现的隔世传说。
沿着白色宫墙往前走,周围人来人往,铁皮敞篷车突突地开过,不时有人上来兜售喂鸽子的玉米和油纸阳伞,上面绘着白色的祥云和仙鹤。一个胖胖的游客,吃力地用泰文跟卖吊床和扇子的小贩讲价钱。
在帕洛伊爱得心痛之前,这里给了一个女孩最简单热闹的快乐。
天太热,我穿了露臂衣裳,被侍卫拦下进不得宫门,就绕着大皇宫一路走,时不时隔着高大宫墙或是洞开的门,向里面望几眼。大皇宫是一座璀璨的城中之城,金色屋顶硕大无比,层层塔尖和嵌满宝石的半人半鸟的神。我因为曾见过故都大城的残垣断壁,就愈发不忍目睹曼谷今世的华丽,像做了一个甜美至极的梦,要紧紧闭起眼睛,好让它能永远继续。
俗世慰藉
择日我又去了大皇宫。那里游人如织,华美不可言状。处处是饰着黄金嵌着宝石的建筑,木槿、紫兰、棕榈生机勃勃,鲜红的孤挺花插在硕大的陶瓶里,睡莲开放在稠绿的池塘里。
一切就像许多许多年以前。想转到后面去看看宫外的集市。
在帕洛伊的故事里,那里是个有生计和生机的地方,让人深谙人间百味。
河道边停了无数载着农作物的车,大竹篓子里满是朝天椒、小青柠、香茅草、姜、豇豆、泰国茄子、空心菜、蒜头、红葱……烟火袅袅处,有人在卖烤鱼,用碧绿的香蕉叶子裹了,滋滋架在炭火上,香气四溢。
我买一杯薄荷水,杯中的冰迅速消失在绿色之中,气温慢慢升了上来。
忽然很想找到《四朝代》这本书,多年前,为了曼谷我读了它;多年后,站在这个城市曲折拥挤嘈杂的街道上,像立于久违人的面前,所有的眉眼表情都熟念在心,却又仿佛完全陌生。
那本书,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它,这座王城最唯美的情节已经铺陈开来。旱季就要过去,复生万物的雨也好像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