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台湾学者傅申去年在上海博物馆作过一次讲座,说的是全世界独有的“流动画室”——中国“书画船”的传统。在傅先生对董其昌的纪年编排中,在同一年里画山写水之作都是在舟中完成的。董其昌的时代,是中国绘画中心南移的时代,书画家的交通以水路为主。船的容积够大够稳定,最终让“书画船”的特殊传统得以出现。
由于地理和文化的优势,制笔行业也由江南兴起。湖州境内众水群凑,善琏更处于偏僻的水乡一隅,一条梦溪河紧紧围环。难得的山水清远之善地,战事纷起时,唯独此处安定,移民就将它作为定居的首选,也是制笔天然取材的乐土。早些时候虽也有笔商或笔贩子光顾善琏,但尚未形成气候,笔工就需要将笔运出去销售。这种专门运笔的船,所以叫了“笔舫”,俞樾《茶香室三钞》卷二十一按道:“所谓笔舫者,殆即今笔客之船邪。”
元末明初,有位叫张文宝的笔工,就自备一船,名为笔舫,解缙给他写过一篇《笔舫铭》,后收录于《永乐大典》。许多年后,吴宽为《笔舫铭》题跋,《家藏集》卷四十九《跋解学士笔舫铭》说:“吴兴张文宝,在国初业擅制造,固名其舟,当时士大夫多为诗文遗之,而学士解公缙大绅特为作铭。盖公之书妙,固资其用而赏之也。”在2011年秋季嘉德拍卖会上还出现一卷《笔舫图》,此卷是明初诸名流为一制笔者所作的题咏,前有王绂补图。据各家诗意,可知笔工姓张,名文宝,湖州人。居舟中,载笔游士夫间,所与交者皆吴越间名士。其中曾棨为江西永丰人,永乐二年进士,授修撰,尝与修《永乐大典》;张显宗,洪武进士,尝任国子祭酒。可见题咏者皆洪武永乐间胜流,这也证实了明初笔业的一时兴盛。
围绕“笔舫”还有一段民间传说,话说明正德年间,有一笔商沈林山,手摇一船上京。正值京考,天蒙作雨,笔商手提雨伞,肩背笔包,一路沿卖。逢一举人买笔,谁知竟中头名状元。郎心满恩,言说湖笔之情,送礼之人纷纷向沈林山买笔。以致腰缠万贯,返乡建镇,此善琏是耶!
笔舫并没有太多讲究,一般由小型的农船改装。嘉靖四十四年,吴承恩到长兴作县丞,有《长兴作》一首,咏道:“风尘客里暗青袍,笔研微闲弄小舠。只用文章供一笑,不知山水是何曹。”那“小舠”也就是笔舫。笔舫是靠水吃饭的,一路摇了去,沿途停靠各处市镇,稍作停留,让人上船选笔。笔工还会背起笔包,走进附近的乡学、村学、塾学。当摇入城市,水巷蜿蜒,橹声悠悠,寻一处河埠,就将船系在驳岸的牛鼻子上,笔工就踏上岸,走街串巷,寻找主顾。方薰的《太平欢乐图》里有一幅笔商肩负笔包,手持一管,面露喜色的形神,有按语道:“归安善琏诸村人,至今世精其艺,他邑仿为之,皆莫及,俗谓尖齐圆健,笔之四德,惟湖人能备之。”
如今,在众水群凑的河道中,还依稀能见着笔舫,与其说是卖笔,不如说是与笔客分享一种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