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我一时看不出这人是谁

　　在那些日子里，最让我揪心和难受的，当然是我爸爸吸毒的问题。我听从了周薇薇的劝告，没有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对妈妈和外婆透露过一个字。这样做是不是应该，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妈妈再不敢一个人回到自己家里去，这也是她和外婆都一直被我蒙在鼓里的一个客观原因。

　　记得这年五月初的一个星期五傍晚，我和周薇薇照常相约一起离校，准备步行到江苏路路口分头乘公共汽车回家。没想到我们刚走出校门，发现校门外站着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高个子男人，他一把拉下口罩，脸上带着勉强的微笑，很快来到我们的面前，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一时看不出这人是谁，觉得很奇怪，仔细看了很久，才看出竟是我那个可怕的吸毒犯爸爸！

　　他上身穿的是一件沾满汗迹的长袖白衬衫，下身是一条牛仔裤，衣着虽还整齐，但浑身散发着一股烟臭味和说不出名堂的怪味，显然已有好久没有洗过衣服了。他先看了周薇薇一眼，然后把我拉到了人行道靠墙的边上（那里还停放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接下来就似笑非笑地对我说：“大刚，我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高大，都快赶上你爸爸了！你还认得出你爸爸吗？”我只是愣愣地直盯着他的脸，盯了好久好久，没有出声回答。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十分紧张。因为我完全没有料想到竟会在校门口突然遇上我的吸毒犯爸爸，况且我身边还有周薇薇这个女生。

　　“那天，你妈妈说你已经读上了延安中学高中部，能在这样的市级重点中学读书，比你爸爸年轻时有出息得多了，我听了也很高兴！这几天家里怎么样？外婆和妈妈身体都好吗？”他继续似笑非笑地问。我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地问了他一句：“那天中午你说是要到外婆家里来，结果又没有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不谈了！一言难尽！”他再一次回过头去看了周薇薇一眼，把充满烟臭味的嘴紧紧凑到了我的面前，小声说，“那是周薇薇吧？她已经出落得这么青春亮丽，成个时髦大姑娘了！你和她……不错，周薇薇很漂亮！现在她比小时候更加漂亮得多了！”

　　“你到这里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跑来看看你。我很想念你和你的妈妈，还有外婆。要是你还能原谅我，回去就对你妈妈说一下，我……自从居委会干部找我谈了一次话，问了我一些问题，我连自己的家也好久不敢回去了，天天都只能和朋友们在外面一起混日子。”

　　他见我冷冷地一直不作正面的回答，沉默了片刻，心虚胆怯地朝马路两头探望了一下，然后又说：“告诉你，现在我到这里来找你，是冒着很大风险的。我得赶快离开了。要是你身上有点钱，不论多少，我……我想……我想先拿去救救急，暂时渡一下难关。我穷得连吃饭也得求朋友救助，过的已不是人过的日子！我还背了一身债，这身债就像是被债主用一根铁锁链锁住了脖子，成天都得被他牵着跑，到东到西都得听他的，就像他手里的一条走狗，叫我去咬人就得昧着良心去咬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过上人过的日子了……”说着，说着，他突然用双手捧住了脸，呜咽着转开了身子。他的手上真的已经满是鼻涕和眼泪。我看出他的这副可怜模样大概不是在装假，好像真的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穷光蛋。我身边倒是正巧有四百元钱，那是妈妈叫我顺路到同仁堂中药店去给外婆买西洋参的。不过，我可不想让他有了钱又拿去用来吸毒，加重他的毒瘾。再说，如果我把这四百元钱给了他，我还怎么能把他吸毒的事隐瞒着妈妈和外婆呢！

　　我考虑了很久，最后只是对他摇了摇头，就转开了脸。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对他作假。我相信我的脸色有点发红了。“真的，大刚，今天我的确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从早上起就一直没有一点正经食物下肚，已经饿得双脚发软，浑身冒汗了！否则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到这里来求你！哪怕你给我五元、十元钱也好，使我可以去买几只包子临时充充饥！”他更加放低了嗓门说，为的是不让周薇薇能够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