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埠市京剧团乐队里有位打鼓佬姓孙名俊宏,认识他的人都说,这个孙俊宏跟一般人不一样。
咋不一样?你瞧,别人读书看报念文章,遇到读不准音的字便一溜而过,他却要咬文嚼字,非弄个明明白白方才罢休。“文革”时期,谁出门都带上一本“红宝书”,而他却偏偏带上一本《新华字典》,瞧见标语口号他要查查字典,看看可有错别字。他翻烂的工具书有十几本。你要问他一个汉字,他会把字典往你手里一放,告诉你具体的页码。不信,你查一下,准没错。
我和俊宏交情颇深,由于他比我年长几岁,所以热乎地叫他“猴哥”(他姓孙,人们都管他叫“孙猴子”)。剧团里拉二胡的王金启喜欢带把花生、弄点白干和他对酌。醉翁之意不在酒,两盅下肚,峰回路转,又扯到汉字的读音上去了。
猴哥的书信往来频繁,昨天给某广播电台一封信,举出一堆声母、韵母、字调;今天又收到某编辑部的回函……连央视的国嘴在信里都恭敬地称他“孙老师”。
孙俊宏退休后,曾被滁州日报社请去担任夜班校对。一天,他在评报栏上看到有人用红笔将报纸上的“杨州”改为“扬州”,而这一版恰恰是自己校对的。猴哥看到,犹如当头一击,羞得他巴不得一头钻到地缝里,悔恨手中的红笔没有把它“点”出来。如此差错真是无颜见人。于是他躲进斗室,把门一闩,哭将起来,边哭边掴自己的嘴巴边说“可耻”。一个时辰下来,对镜子一照,两个腮帮子肿得跟馒头一样。他又急奔到照像馆拍了一张“纪念照”,放大了贴在这张报纸上,写上“终生耻辱”四个大字压在玻璃板下。
天有不测风云。不知咋的,猴哥患了急性病毒性脑炎,住进了传染病院。在医院,他的病床正好对着走廊上“盥洗室”的牌子。弥留之际,他时而昏迷,时而不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要交代,众人均迷惑不解。王金启不愧是知音,他顺着俊宏的视线望去,恍然大悟:是对着他的那个“盥”字错了,里面应该是“水”字,不是“木”字……
话刚落音,猴哥微微点了点头,渐渐闭上了眼睛。就这样,他没有带半点遗憾安详地离开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