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2: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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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壶记之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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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1月06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云深何处
——读壶记之三十三
徐风
  徐风

  在上世纪50年代的7个老艺人中,吴云根是条身材魁梧、力大无比的汉子。据说他一顿能吃六七个鸡蛋,外加三大碗米饭。他平时喜欢练习甩石锁、举石担,练就了一身武功。有了些功夫的人,路见不平之事,当然要拔拳相助。艺徒们常常凑了钱买酒,想听听他当年英雄救美的故事,吴云根终于开讲了,说了半天,竟又是赵子龙百万军中救阿斗。

  在紫砂业萧条的那些年月,吴云根的身影经常出没在搬运的脚夫队伍里。一个男子汉,若不能养家糊口,乃一大羞辱也!年轻时,他还和朋友远赴山西平定县的一家陶器厂传授陶艺;某日,阎锡山得到下属送来的一把紫砂壶,那壶仿佛千年老僧,吐纳着绵绵古意。又一日,阎锡山召见他,称赞他的壶,还请他吃了一顿饭。这些事情吴云根从未炫耀,但许多年后,竟成为他的罪状。后来,他又受聘于南京中央大学陶瓷科,在那里结识了紫砂职业教育家、设计家王世杰,并参与创办了“省立宜兴陶瓷职业学校”,那等于是紫砂人的黄埔军校了。吴云根的一生中,唯有这段时间是穿长衫、吃粉笔灰的。他一直可惜,穿长衫时拍的照片,由于战乱,都丢失了。

  600年紫砂一直在民间徜徉,从来没有自己的理论。吴云根在中央大学时,写下多篇紫砂讲义,阐述制壶体会。那时的人,不大在乎功名,否则吴云根的讲义完全可以编成一部书,但他从来不提。那些珍贵的文字,白云苍狗,早已湮没在岁月的深处了。

  吴云根生性耿直,脾气倔强;见到不平之事,总是仗义执言,主持公道。另一方面,他又心地善良,仁慈待人。一次,紫砂厂安排他去无锡鼋头渚疗养,鼋头渚在远郊,他在无锡车站下车后,雇了一辆黄包车前往那里,他刚上车就要求下来,他心软,见不得车夫那么气咻咻地在前面死跑。最后,他只把一只随身带的小箱子放在车上,自己跟在黄包车后面,一边小跑还一边推车,与车夫拉扯家常,车费2元钱,他硬塞给车夫5元,此事一时成为美谈。

  吴云根的制壶风格温厚稳重、光润内蕴。他擅长光器和筋囊器创作,尤其是以竹入壶,自成一家,独具风貌。古往今来,竹子多被文人墨客作为书画题材。吴云根的竹形紫砂壶既不失紫砂肌理,又撷取了竹子的风骨和气节,清奇俊朗、灵动韶秀而无雕琢之气。

  他的作品《线圆壶》,乃中年力作。尤见他对方圆之道的领悟。宽弧壶钮,大环壶把,是大唐之美,尽显雍容之态。一根如意凸线梗贯穿全壶,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吴云根曾对徒弟说,这一根线条,如壶之魂魄。以笔者之见,此线若妙曼精灵,乃九命一悬,它不可虚浮,亦不可僵滞,它是虚之实、实之虚,是隐逸的游走,是诗思的微吟,是幽深的佳境,是静穆的天籁。中国古代儒道讲究融通浑一,《线圆壶》从器型到神韵,无不体现此道。

  吴云根在“文革”中饱受摧残。你想,一个紫砂艺人,竟然跟阎锡山吃过饭,还在国民党的中央大学里任技师!这在当时,是很严重的“历史污点”。许多事情,吴云根自己和造反派说不清楚。许多人变得不敢接近他,以致他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个多余人了。当时他身体也变得极差,由于年轻时患有腿疾,有时候疼起来简直要命。这样活着,莫如去死。他这样倔强的性格,可杀不可辱,只能在极度苦闷、痛苦中寻求解脱,最后死于非命。他是惟一没有寿终正寝的壶艺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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