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云门舞集来复旦演出。宣传单上有林怀民先生写的一篇短文《艺术是稍息,不是立正》。他说,舞蹈善抒情,提供美感、想象和力量,不必急着讨论和思考,用轻松的态度去欣赏就好。我也知道,心定神静,才能听得懂台上的舞者用肢体与内涵诉说的喜乐、困惑和渴望,但说说简单,心静委实不易。忽然想起林先生写过的一件事,有一次他去听雅乐,习惯了京剧文武场和西洋交响乐的他一开始觉得陌生而不耐,后来停止思想,被音乐慢慢溶化,才觉耳目澄明神清气爽。随着音乐登场的舞蹈缓慢沉稳,形体变化极小,用心体会了才明了,雍容大度的不是“力”,而是一股“气”。好吧,我知道放弃探索“意思”很难,但是我愿意试试,绕开象征和故事,相信一只举到半空的手不代表一棵树或任何东西,把手举到半空,只是动作与线条本身的美。
灵魂稍息,往往要以身体立正为代价。脚上长茧、膝盖淤青不过是小菜一碟,伤筋动骨才是职业舞者的家常便饭。芭蕾舞团的演员大多患有背疾,因为长时间在古典舞剧中一动不动地摆姿势,扮演天鹅或者仙女。有位舞蹈家受伤后检查,发现全身骨骼有十九处碎裂,而他竟坚持着跳了很多年。一旦放假休养,担心筋骨不再运用自如倒是其次,最折磨人的是心理的不安与罪恶感挥之不去。恋爱、结婚、生子这些事都得先放在一边,甚至太快乐时不能跳,太伤心也不能。节食、训练、学习,要靠技巧来表达,还要用内涵来打动人,不断地挑战极限。即便收获无数掌声,舞者可能穷得像乞丐,跳舞无法跳到老。我不懂舞蹈,但想到这些总让我感动莫名,在我看来,曾经为理想燃烧过的才是像样的人生。
灵魂稍息,耳清目明地感受他人慷慨赐予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