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上海特别美，一幢幢高耸着的写字楼灯火通明，路边被精心布置的店面散发着诱人耀眼的光芒，人们穿着美丽的衣裳踩着铺满梧桐叶的石子路谈笑风生。华丽的霓虹灯下似乎一切都变得更加明亮，只是在某个角落里，在五彩灯光的映衬下，变得有些不堪。

　　我记得那时丹桂已经开始飘香了。南京路步行街上巨大的人潮互相拥挤着，年轻人穿着当季最流行的服饰，而稍稍年迈些的人则搀着老伴儿的手告慰和回忆着过去。

　　我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央，捧着一包刚买的糖炒栗子，拿起一颗剥开，然后放进嘴里，不时张望在沈大成排队买糕点的爸妈。转过身想找垃圾桶，在跨出步子的那一瞬间竟被定格在了原地。那是一个有些陈旧的霓虹灯，暖黄色的灯光下有一个小小的影子，是一个乞丐蜷缩在霓虹灯旁，正专心地数着手心里的钢镚儿。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脸，头发是灰白的颜色，穿着布衣布鞋，脏兮兮的。从沈大成里飘出的糯米香，从百货公司里飘出的名贵香水的香气，好像都与他无关似的，数钢镚儿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事。

　　我直直地看着他。他的身后是上海深色的夜幕，被各种霓虹灯照亮的街道和匆匆而过的人群。他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粗鄙，如此格格不入。我的鼻尖突然觉得酸涩起来，也许他依偎在霓虹灯下已经好久了，已经闻惯了糕点和香水夹杂在一起的味道，习惯了仰着头看那些挎着包踩着皮鞋的人们，也知道那些来自百货大厦的刺眼光芒永远都不属于自己。

　　不知道他有没有亲人。如果有的话，他大概会掏出几个钢镚去买两个三块五一个的鲜肉月饼，然后看着家人幸福地咽下去，便会忘记今天自己饿了一整天的肚子。这样也许还好些，生活至少还有温暖和希望。如果他孤苦伶仃一个人，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天，在霓虹灯下他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不会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去了遥远的天国，毫无声息。

　　生命没有贵贱，却被命运硬生生地划出了界线。有些人只买百货公司刚上架的新品，那样光鲜亮丽而又浮夸地活着，而他却必须用这样一种放弃自尊的方式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的世界。我们的世界。两个世界。我最后看了他一眼，捧着有些温热的糖炒栗子，挽着爸妈的手，淹没在无尽的人海里。也许在若干天之后，我会将他忘记，只是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霓虹灯下那抹黯淡的影子，像是一个不朽的烙印永远地在那里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