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带着怀孕的妻子去看戏
一晃,十个多月过去。娇鹂第二胎快要生了,金粉这回没有食言,特为从乡下出来,相帮弟媳做月。这天早上,阳台外突然传来一阵震耳的锣鼓炮仗声,娇鹂、金粉都很好奇,忙轧到了铁栅栏前,只见下面洪福里又有一队人马打着横幅,敲锣打鼓走过。近来,像这样的喜庆锣鼓特别多,姑嫂俩未免纳闷:又不过年过节,为何这般闹猛?祖堃喜滋滋地告诉她俩,这是公私合营报喜锣鼓,还说,娘舅的崇信药厂也已合营好了。金粉不明白,祖堃为何这样眉开眼笑的?祖堃说:“总算盼到了公私合营,国营单位,那我们就成了国家主人,扬眉吐气!”果然,祖堃浑身透出一股工人老大哥的豪气,走路都噌噌噌带着风!
现在,就连娘舅也向工人阶级靠拢了,动辄说“自己要脱胎换骨,做一个自食其力的新人”。厂里合营之后,秉逊卸了重担,少了负累,不用操心,还笃定可以拿定息,倒是少有的逍遥轻松。闲来无事,他又饶有兴致去看绍兴大班了。先生当上私方厂长,馥贞成了厂长太太,又体面又惬意,如今只要有空,她也不忘去跟大房间邻居打几圈麻将。这天,秉逊心情大好,说要请客外甥夫妇、外甥女一起看绍班去。可统共才三张票,除了金粉是特请的,余下两张票,祖堃、娇鹂、祖鸿三人就不够分了。于是,用横东道的办法来决定谁去,谁不去。娇鹂、祖鸿“赌”赢了,祖堃原本就不想去的——私下里,他早是戏馆那边的老戏客了。可临出门前又变了卦:祖鸿以忙于复习迎考为由,提出不去看戏了;娇鹂本来兴高采烈,冷不丁听说乡下杏花大嬷犯了事,被捉进去了,一着急减了心情,也不想看戏了。祖堃说:“这怎么行?那不是驳娘舅面子么?”娇鹂想了想,还是去了。
老闸戏院开场镗锣当当当敲响。演到折子戏《龙凤锁·哭箱诉舅》,插科打诨,逗得观众阵阵哄堂大笑,祖堃、金粉乐得抿不拢嘴,娇鹂却没那心情,不时走神。戏散场了,厕所间很挤,娇鹂内急得不行,只去好到楼上的梨园人家借用。在楼上,祖堃不时同跑龙套的、戏班太太打招呼,娇鹂很奇怪:他怎么这样熟门熟路?问者无心,没想到祖堃一听便双脚跳,大动肝火。为了掩饰,他故意找茬,说妻子不会看戏、走神,下趟不带她来看了。可不久,祖堃自觉失言,连忙哄着“放心,以后保证每礼拜都去”。回家夜已深,祖鸿还在开夜车温习功课。宝魁嫂听祖鸿说,娇鹂晚饭前到她那里去过,以为有急事,特为等着她,但当听说只为打听杏花大嬷的事,不免十分不屑。
祖堃说到做到,果然隔三差五带着怀孕的妻子去看戏。每逢新剧目上演,祖堃夫妻总是让金粉、祖鸿姊弟俩先去看头场。看完了,才轮到祖堃、娇鹂。他们看完戏,夜里肚饥,正好到福建中路德兴饭馆吃夜宵。吃完了,每每再给金粉、祖鸿带些点心回去。
预产期愈来愈临近,娇鹂现在任何事全不用自己操心,处处被祖堃宠着惯着,里外有金粉服侍料理;礼拜六晚上,叫三轮车去看绍班,感到非常幸福。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她要结一条绒线衫。因为她心里知道:女人生小孩一脚踩在棺材里,能不能平安无事自己没数,万一有个好歹,留给他这件御寒衣,至少是一种慰藉。
国庆节夜里,祖堃夫妇在戏院看绍班《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孙悟空动不动就高喊:“妖怪!”“妖怪!”娇鹂突然腹痛起来,婴儿差点就生在戏场里。忙送到医院,添了男丁。大龄再得一子,令祖堃分外高兴。既然祖堃家阿大请舅公起名字,阿二头也就非请他起不可了,娘舅倒也一口应允,给取名家孝。帮舍姆娘做月期间,大房间里的阚家姆妈没孩子,听说金粉养了三个儿子,便跟她谈斤两,希望她能把小儿子过继给阚家。答应补偿一笔数目可观的赡养金。差不多要被说动了,最后金粉却说回去问问世骧是否同意,放了人家鸽子。
怀家孝时,娇鹂看完戏吃夜宵,常常将镇江醋当茶喝,每每被取笑“醋钵斗”。实际上,生活中她最不容易吃醋。丈夫偶尔跟异性接触,她也相当大度。多年前,祖堃曾经有个相好,叫单苏。单苏念过教会女中,讲得一口洋文,家里极有底气。解放后,这种家庭出身的子女不吃香了。可她不甘心在车间里包药,一心想坐写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