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夜里照顾哥哥的事由他包揽下来
过了两个月,娇鹂又害喜了。怀孕快五个月的时候,祖堃骤然感到严重不适,厌食、乏力,去医院挂了急诊,医生给他检查了肝功能和“两对半”,确诊他患肝硬化已逾数月,还伴有轻度肝腹水。不久,肝区疼痛剧烈,一查还得了胸膜炎。秉逊获悉外甥罹病,放心不下,两度来到小房间看望,给他弄来了专门治疗肝硬化的处方及“铁扁担”。娇鹂挺着大肚子,为娘舅沏茶让座,秉逊一番关照,要特意提醒他们夫妻、孩子马上要隔开,病人用物要消毒灭菌。医院给祖堃开了长病假,可他担心病休薪水打折,收入要受影响,因此希望娘舅通融一下,让他减轻工作,照常上班。见他对病情的严重性仍未有意识到,秉逊又诧异又痛切。
这时,娇鹂只犯愁:肚子里的孩子日长夜大怎么办?背着丈夫,她企图就此中止妊娠。把所有能够尝试的堕胎办法都试过了,甚至还吞下一大碗黑压压挤作一堆的蝌蚪。然而,胎儿生命力非常顽强,末了还是呱呱坠地。祖堃曾念叨着“五亩田地一个园”,这回他们家真的添了一个女婴。
转眼,三年困难时期结束了。年景渐好,过日子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然而,祖堃的病却好好坏坏,上班愈来愈渺茫。谁都看得出来,这根本就不可能,但夫妻俩却抱着很大希望。实际上,祖堃没有力气,饱胀难受,还经常恶心呕吐。去劳保医院看病,西医大夫说祖堃得了“富贵病”,主要靠休息为主,忌口。特效药干扰素,不光贵得很,而且副作用很大。祖堃休了长病假,薪水只拿原先的四分之一,经济上已捉襟见肘,再经常打干扰素针简直就承受不起。祖鸿在银行里工作,拿的是一点呆工资。况且,他的钱不能用,必须积攒起来留待以后结婚派用场。
几年来,祖堃总不舍得花钱打干扰素针,宁愿一趟趟地访老中医、找偏方,虽然这样也不见得省钱些。他一向不听妻子的忠告要存钞票,现在懊悔也迟了,不得不靠举债度日。可即便这样,他还很要面子,举债的事对妻子守口如瓶。自从娘舅提出,祖堃一定要跟娇鹂、孩子们隔开,祖鸿就把哥哥的被褥衣裳等都搬到了自己房间里。夏秋还打地铺,冬天弟兄俩就只能挤在一张床上,一住竟好几年。夜里照顾哥哥的事由他包揽下来,接小便、揩草纸,倒热水净身、换衣裤……一点都不用嫂子操心。过去,他连里外衣裤都是嫂子给洗的。可忽然一夜之间,他仿佛已长大成人,为服侍哥哥,什么都肯做了。
数年来,祖鸿服侍哥哥没半点懈怠。祖堃因为病不见好,心情恶,肝火旺,横竖不满意,脾气粗暴,对此,娇鹂总是一再隐忍。怕丈夫嫌吵,总提醒儿子“轻一点”,到穿堂里去玩。孩子懂得这时候要识相,免得招惹父亲。有一个礼拜六下午,娇鹂、祖鸿有事都出去了。祖堃刚刚睡醒,想喝一点白开水,谁知两个孩子溜得影子也没有。夜饭时间过了,哥俩姗姗来迟,衣裳脏兮兮的,一个个灰头黑脸。父亲见了大怒,一声喝断:“……成天野在外面!追不住的落帽风!快说!死到哪里去了?”可哪知道弟兄俩还挺有理,功课做好了,空余时间去北四川路桥、河南路桥“推桥头”。祖堃骂骂咧咧:“我病成这样,喝口水有这样难,你们却在小瘪三‘推桥头’,气也要给你们气饱了!”
祖堃总爱找茬。有一天,他忽然又要检查功课,偏偏家恕的算术簿上有好几个红叉叉。让儿子背课文,背得疙里疙瘩;默生字默错了,铅笔尖又粗又黑还在写,本子都揩出了小洞眼。祖堃便说铅笔该削了。家恕还在犟嘴,父亲大光其火,夺过铅笔就往儿子头顶扎了过去。娇鹂正在门外洗衣裳,听见惨叫声,进来只见丈夫胳膊揵起,半握着一支笔尖折了的铅笔。慌忙拉过孩子往头皮里细看,那里只露出一个铅笔芯点子。
祖堃的坏脾气让人胆寒。然而,对祖鸿却从不讲一句重话——他既担忧自己的病拖累了弟弟,害他没时间去轧朋友;也担心他女朋友会嫌男方家麻烦而提出分手。因此,祖鸿越是守在身旁照顾哥哥,他越是焦灼不已,每每催促:“好去了!好去了!”祖鸿夜里赴约哪怕回家再晚,他也会一直等。弟弟懂得他哥哥的期待,回家会聊一聊赴约会的情形,虽是片言只语,也让他感到无比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