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之夜
那是1993年3月的一个星期六,家住美国中西部小镇科西阿斯科的乌斯利打算到朋友钱西家过夜。动身前,他被父母拦住。他们询问用于学校郊游费用的去向。乌斯利坦白,郊游取消了,自己挪用这笔钱买了吉他琴弦。他以为会因此遭到责罚,打电话告诉钱西计划有变,争取晚些时候溜出来。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父亲非但没有批评乌斯利,反而为他配上琴弦,并夸赞乌斯利的吉他弹得不错。乌斯利回忆:“这很奇怪,因为我几乎想不起他上一次夸我是什么时候。”
接着,父亲拿起吉他,教乌斯利弹唱几首起源美国南方的蓝草乐曲。不久,母亲邦妮加入父子二人的合唱。一家三口就这样边弹边唱,度过了乌斯利记忆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
晚上10时30分,父母回屋睡觉,留下乌斯利在起居室看电视。整整一个小时,他虽然盯着电视荧屏,却完全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11时30分,他从沙发上起身,来到家里存放枪支的壁柜前,抄起一把12口径猎枪,向父母卧室走去。乌斯利朝着已经熟睡的父亲脑袋上开了一枪。被惊醒的母亲邦妮向餐厅的电话奔去,却被儿子举枪射杀。12口径猎枪的威力如此之大:两枚圆形子弹分别从后面和右侧穿过邦妮头部,在天花板上和6米开外的墙壁上留下大面积血痕和人体组织。
接着,14岁的乌斯利驾驶家里的皮卡来到5公里外的钱西家,向朋友讲述案发经过并要求他保密。第二天凌晨4时许,乌斯利回到家中。他把猎枪放到厨房门口,然后敲开邻居家的门。他告诉邻居和警察,自己昨晚去朋友家,回来却发现父母遭枪击杀害。乌斯利的故事难以自圆其说,警察当天中午就破案,认定他就是杀死自己父母的凶手。
这起凶杀案并不复杂。案发两天后,法庭举行听证会。检方坚持,乌斯利应该作为成人接受处罚,因为他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冷血预谋杀害双亲。对此,法庭指派给乌斯利的辩方律师没有反驳。于是,案发72小时内,一场仅20分钟的听证会决定,14岁的乌斯利应该作为成年人接受处罚。
为免获无期徒刑处罚,乌斯利接受辩讼协议,承认有罪且患有精神疾病。他为此获刑60年,在1994年初交由印第安纳州劳教体系看管。
“模范”凶犯
20年过去,当年案件引起的轰动和反响早已平息,乌斯利也为世人遗忘。然而,年少的乌斯利究竟为何枪杀双亲,仍是未解的疑问。
《纽约时报杂志》记者在监狱见到乌斯利时,这名少年犯已过而立之年。无论外貌还是言谈举止,他与人们想象中的杀人犯相去甚远。他身高1.77米,体型紧实偏瘦好似长跑运动员,谈吐机敏、讨人喜欢。狱方对乌斯利的监管也似乎格外宽松。他没有在传统的探视室出现,而是得以在一间小会议室里无警卫监视与记者单独见面。
实际上,乌斯利在狱中的表现堪称“模范”。但凡狱方组织的情绪和压力调解课程,他都报名参加。入狱之时,他尚未高中毕业,不久在狱中取得同等学历。之后,通过函授学习,他攻读印第安纳州立大学文科课程,并在2004年以优等成绩毕业。
由于乌斯利在狱中的良好表现,他的上诉律师已请求检方考虑减刑。其实,在犯下枪杀父母的大罪之前,乌斯利也是个乖孩子,并无暴力倾向。在科学老师、摔跤教练菲利普斯的记忆中,乌斯利是个安静、有礼貌的学生。乌斯利家的男孩在当地以体育特长著称,出了不少棒球明星。乌斯利对此却毫无兴趣。他身体柔韧、瘦小,不适合棒球运动。在菲利普斯的劝说下,乌斯利参加学校摔跤队,表现不俗。
乌斯利的童年舒适安逸,享有充足的母爱。“她是最棒的妈妈。”乌斯利回忆,“她总是陪我玩耍,只要我有比赛都去观看。”从小到大,乌斯利偶尔也遭到体罚,但有别于严格意义的家庭暴力。
乌斯利的父母在20世纪80年代初离开故乡——贫穷的肯塔基州矿区。在印第安纳州安家后,他们虽然谈不上富裕,但由于两人都就职于当地企业,收入足够支撑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乌斯利家拥有面积200多亩的牧场和一幢有3个卧室的房子。在乌斯利记忆中,全家人经常在密歇根湖畔度过假期,或到肯塔基州探访亲友。
贻误“信号”
乌斯利的老师菲利普斯坚信,青少年犯罪之前,其举止言行必有异常之处,如果老师和家长能及时接收这些“信号”,或许能够避免悲剧发生。回顾乌斯利当年情形,确实不乏被忽略的犯罪“预警”信号。
加入学校摔跤队一年后,乌斯利逐渐丧失兴趣,最后完全放弃这项运动。他开始蓄长发,总是一身重金属摇滚乐手的黑色装束。菲利普斯以为,这不过是青春期叛逆的正常表现,可实际上这些变化正是乌斯利与父母关系恶化的外在表现。
乌斯利一家的关系虽谈不上恶劣,但远非和谐。作为全家最年幼的孩子,他常年目睹家庭成员之间的争吵。父亲饮酒常引起母亲不满,两个姐姐与母亲更是争执不休,到1991年夏天全部离家而去。
两个姐姐离开后,母亲变得反复无常,乌斯利是她唯一的发泄对象。从学习、打扮到交友,母亲无不干涉,还常以“我知道早晚你会像你两个姐姐那样离开我”的咆哮结束。怒气消退后,母亲又会主动道歉,告诉乌斯利自己有多爱他。反复多次之后,这样的道歉和示好变得全无意义。与此同时,乌斯利与父亲更加疏远。他以为,父亲的冷淡态度并非漠不关心,而是讨厌和反感自己的表现。
不知不觉中,乌斯利开始厌恶父母。1992年春天母亲在后院晾衣服时,他竟拿起步枪瞄准母亲的头部,想象着如果扣动扳机会怎样。他被自己的举止吓坏了,悄悄把枪放回原位。
1992年初夏,乌斯利撞见母亲偷吻父亲的好友,母子关系彻底恶化。一开始,他以此要挟母亲,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到1993年2月,当无理要求遭母亲拒绝后,乌斯利彻底走上“不归路”。
接下来整整一周里,他都在策划如何干掉父母,还把计划告诉最好的朋友钱西。杀死父母的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乌斯利不慎漏了口风。就在动手前4天,他又一次与父母发生争执。当母亲安抚他时,他说自己满脑子都是自杀和谋杀。这并未引起母亲的警觉,她本能缩回抚摸儿子的手说:“你电影看得太多了。”
动手前一天,乌斯利在学校对女友大发脾气,因此被老师菲利普斯留下谈话。“我几乎就要告诉他了,只要他或者任何人再稍加逼问。”乌斯利说。十多年后到监狱探访乌斯利之后,菲利普斯才知道,自己曾经手握能够避免悲剧发生的“金钥匙”,却让机会白白溜走。他甚至压根就不记得曾经和乌斯利有过上述对话。
当年,没人逼问乌斯利,他告诉老师自己“没什么”。回家一天后,这个14岁的少年举枪杀死父母。
袁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