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车,我就坐到了最后一排。这是我的习惯。我眯缝着眼装出瞌睡的样子,但眼神扫视着车厢里的每个人。
车里不算挤,走道上只有两个站着的男子。一个个子墩实,头发梳得滑溜溜的,在后脑勺扎成条粗粗的马尾。另一个高高瘦瘦的,一脸恹恹欲睡的病相。两人故意装出不认识的样子。但凭直感,我觉得这两个人,有着某种默契和秘密。另外有个一脸精明的小平头,坐在我左手。
对这三个有些神秘的家伙,我突然充满了好奇。车子启动了。这趟从一座小城开往省城的客车,有个把小时的车程。这段时间,足够上演许多精彩的好戏。
坐在我右边的,是对农村父子。小伙子长得很清秀,有一股书卷气,但手很粗糙,显然干过笨重的农活。父亲的脸布满皱纹,一脸苦相。上车看到他第一眼,我的心就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太像我乡下的父亲了。
车子刚动,父亲就叹息起来。小山,我还是担心,这卖牛的1000元,怕是不够学费。叹息声很沉重,让我想起几年前,我的父亲坐在一间破旧的瓦屋前叹息时的样子。
爹,别担心,到了学校,再找老师和学校领导想想办法。儿子安慰着父亲,但自己脸上的焦虑并不比父亲的少。
车子上了省道,过道上的马尾突然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吆喝起来。各位,各位,是不是觉得坐长途车很无聊?我是魔术师,变点戏法给大家解解乏如何?
昏昏欲睡的乘客立时兴奋起来。马尾动作潇洒,表演了几个简单的魔术,引得大家鼓掌,喝彩。看到已引来全车人的关注。马尾拿出一个小纸盒子,大声说,刚才表演的都是小儿科。本人最拿手的,是让钱下崽,如果你给我100元,我可以给你下出最少20元的崽。下出崽后,不再收回。
小平头应声摸出100元,大声嚷,我才不信世上有这等好事,让我先来开开眼界!
马尾接过小平头的钱,高举着向大家展示,之后,放进盒子,左摇摇,右晃晃,贴着那瘦高个的身子转了几个来回,才停住盒子,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这句话引得大家笑了起来,大家都睁大眼睛,等着看钱如何下崽。马尾打开盒子,车上所有人都惊叫起来。太神了,盒子里原先那100元上,真的凭空多出两张十元的钞票。马尾潇洒地将120元交给了小平头。
不是做梦吧,我的100元,真的下了20元的崽!小平头跳着,叫着,一脸喜色,回到了坐位。
眼前的一幕让我可以肯定三个人在合演一场戏。但我还没有弄清这出戏的戏眼到底在哪里,我得继续看下去。
小平头的经历引起了乘客的骚动。开始有人掏出200元、300元,甚至500元让马尾下崽。马尾异常卖力,不断重复着精彩表演。油光光的脸上,沁出一层亮晶晶的汗珠。
眼见一个个乘客兴高采烈举着钱回座位,旁边的父亲坐不住了,他开始用手往胸口里掏摸。快摸出钱时,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将钱全部拉了出来。儿子有些担忧,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却被父亲果断地一把推开了。马尾接过钱,一番眼花缭乱的动作后,又将12张百元大钞亲手交还了笑得合不拢嘴的父亲。
这时,汽车刚好经过一个村庄,马尾边抹汗边乐呵呵道,表演到此结束。山水有相逢,以后有机会,再给大家表演。马尾话音刚落,我就瞥见小平头和瘦高个开始往车门移动。虽然到目前还是一头雾水,但我知道,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我站起来,紧走几步,挤到瘦高个身后,跟他有了瞬间的身体接触。马尾叫停车,与瘦高个和小平头一起,快速跳下车。我若无其事地退回了坐位。
上当了,那魔术师换给我们的是假钞!车厢里,突然有人尖叫。一听这话,儿子赶紧拿过父亲手里的一张钱,对着车窗映照。
爹,是假钱,完了,我怎么去上学呀?
父亲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痴痴愣愣起来。当年,我父亲拿着我的大专录取通知书,看看一贫如洗的家,也是这样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我悄悄拉住儿子的手,将一大把钱塞给他。我轻声说,那三个家伙用魔术手法换走的真钱全在这,交给你,你清点一下,发还大家。
儿子一脸惊诧和茫然。我可顾不了这么多,让司机快停车。司机显然从后视镜里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在踩下刹车时,他竟冲着我善意地笑了笑。这可是我一直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我跳下车,心里忽然有种难得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