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菊园的那天晚上,在她家老屋那儿转了三圈。灯窗黑着。高大的香樟树肃立着。秋草依旧葳蕤着。正是东篱采菊时节,却空篱疏园,菊影渺茫。
“姐!”对着人去楼空,一声既出,泪流满面。早在心里管她叫姐,却从来没有叫出口过,当面叫的是正儿八经的“老师”,如今想叫,却再无人听闻了!
这前窗后门,处处留存着她的音容笑貌。还这么年轻,还这么美丽,却走了,再也回不来了。记得她当了外婆的那年,我与她领着她的小外孙走过宅院小径,一位老妇人迎面走来,好奇问道:“介好白相的小人是啥人啊?”“阿拉外孙。”姐答。沪语里外孙与外甥同音,那婆婆便又问:“哦,格么是姐姐的还是妹妹的?”菊园笑笑,竟不答。我侧面看去,她长发翩翩,唇红齿白,果然不像有第三代者,说,瞧你多年轻,人家把你女儿的孩子看做你姐妹的孩子了。菊园并不得意忘形,道:“她老糊涂喽!”
就这么个美丽、浪漫、亲切、心怀大爱、还有点幽默感的人,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
我开读研究生的1979年,正是菊园姐调来我校之时。读研期间,还听过她一堂版本学的课。真正交往,是1983年夏,一同参与高考语文卷子阅卷。早上出发去华师大,傍晚回。酷暑难熬,教室里没有空调,实在热得要中暑了,拉进几方冰块来,大家拿毛巾浸浸湿擦把脸;中午休息,铺条席子躺倒,横七竖八的。阅卷费一天一块两毛五。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大家齐齐地在课桌后“坐以待币”。一天中午,菊园和我来劲了,到马路对面商店瞎逛,拐进一家绸布店,发现一块真丝零料,咖啡色底子菊花图案,打了折扣只要五元钱。我们以手指丈量,精打细算,认定套裁可以成就两条裙子,喜出望外,当机立断买了下来。让店主用剪刀为我们剪开,人手一块,塞进衣袋,边穿马路边乐:“多合算啊,每条只要两块五。”“就是嘛,两天的阅卷费就能做条裙子,哈!”似乎穿过马路再乐就来不及了。
菊园姐教我,两面缝头缝纫机一踏,上头装根橡皮筋即可。第二天见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姐妹装!”异口同声。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友情,伴着挣小钱的欢乐,朴素得令人心疼。
九十年代,我们一起做项目,菊园姐管项目组叫“生产队”,我们跟着叫,还管她叫“生产队副队长”。那些伏案间隙的谈笑,那些逢年过节的联欢,那些大夏天分享一只大西瓜的甜蜜。做集体项目是枯燥乏味的,因为有她,有她的关照、组织、说笑,那些日子才变得有声有色,温馨有趣。
菊园把她的母性关怀,延伸到我们的教学与学术生涯,令人有时时如沐春风之感。在见她最后一面的告别仪式上,来了多少她生前的亲朋好友学子,其中许多都是当年的“生产队队员”。她的学生们痛哭失声,像与自己的母亲生离死别一般。
又一个好人走了。走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在经受了一年多病痛的百般折磨后,死亡对于她,或许是一种解脱。在悲痛中,唯有想到这句话,心才稍稍有一点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