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里,在邵音音家做客。围着圆桌说着话,她突然站起来,对着阳台外的天空大呼:“木棉花啊!”
那几天的香港本在下雨,这天刚开始放晴。蓝天白云,红日尚未变骄阳。阳台外的空中,纷纷扬扬飘着一团一团白色的飞絮,随气流涌动,像是远处云朵的小分身。
“是木棉花的飞絮。”邵音音说,她的样子极其欣喜。我对木棉花不够了解。空中飞絮我倒常见。四五月间北京上海都有。北京那一条条像水母,把北京弄得超越现实。而上海,春夏之交,总有乱絮粉尘无处不在,是极易引起敏感的。我到了这种天气总是喷嚏不断。
难免对“木棉花”也有敬而远之的心。“不会引起敏感吗?”我问。“不会不会,是很好的。”邵音音说,“还可以做成枕头芯,治疗头痛呢。”
那天邵音音家里还来了一位客人。名为方华。香港电懋公司的早期影星。
是来串门、吃晚饭的。邵音音还在演戏,她已息影多年。年纪颇大,人却年轻得不得了。头发不白,还有一把玲珑的腰身。背着袁咏仪在《新不了情》里背的那种少女背包,行动说话都利索,走路还有些蹦蹦跳跳。
电懋的故事,讲讲都像传奇。战后的香港,上海迁来的电影人。延续着老上海电影的风花雪月。她是香港人,分在粤语组,演的都是粤语长片,但居然会说一口上海话。“那时候的片场都是上海人呀。下了戏,他们都不说广东话的,大家都说上海话,听听也就学会了。”她的上海话讲得好,来上海住过几个月,出门都讲上海话,骗得过本地人。当然也可能是本地人善意的成全。在她们这代文艺人的身上,确是香港上海本一家。
只是后来电懋老板陆云涛坐飞机遇到空难,飞机从天上掉了下来,如日中天的电懋顿时跌入低谷。方华那一代影星命运就此改变。她嫁人,离婚,离港,回港。外面的世界是:黑白片转彩色片,电视兴起,丽的电视出来,亚视、TVB……她随波随流。其间还演过好莱坞的电影。但是不像后来的杨紫琼、章子怡、李冰冰那样得到宣传。
沧海桑田我们相见的时候,她已是一个朴素的长辈。她的故事,一些听她讲,一些听邵音音描述,还有一些,是后来我查资料查来的。就像我后来也上百度为自己科普了“木棉”,一样吓一跳。
——木棉树的树冠总是高出附近周围树群以争取阳光雨露,因这种奋发向上的精神及鲜艳似火的大红花,被人誉之为英雄花。它花期不长,坠落分外豪气,从树上落下,空中保持原状旋转,“啪”一声到地上,花不褪色、不萎靡。
这让我想起那天晚上一起出门,送方华到公车站。街灯照出一抹黄,来了辆巴士,粉红色的。她一跃就上去,挥手再见时,我才发现巴士是Hello Kitty的。风姿绰约,我直感叹:谁说芳华只是刹那?
隐匿在民间的上一代明星。曾经娱乐场上莺歌燕舞、浮花浪蕊的一分子。她们莫不是就像那朵朵木棉花:有过燃烧青春的激情岁月,而今化作风中飞絮——洋洋洒洒的木棉飞絮,药用价值亦可列出许多许多。
木棉花的花语是:“珍惜身边的人”。有人问:你为什么喜欢研究老明星?我说:“我珍惜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