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一百岁了。去年中风，摔了一跤，送医院抢救，病情严重，医院下达病危通知。昏迷中她嘟嘟哝哝，说些什么，声音细微，听不清。我俯身，耳朵贴在她嘴边，终于听出，她说的是“走路，走路……”如此高龄，命悬一线，昏迷的潜意识里还在想走路。真是！细想这不奇怪。母亲走过一个世纪的人生旅程，除了上班工作、下班忙家务，唯一业余爱好和活动就是走路。几十年来无论风霜雨雪，严寒酷暑，她每天凌晨五点多钟天蒙蒙亮就起床，赶着走路上班。退休后同样按时起床，到苏州河边小公园走路。稀疏的白发，刀刻的皱纹，瘦小的身子，似乎风都能吹倒，但她不卑不亢，不紧不慢，不慌不忙，顽强地走着。无法想象那瘦小孱弱的身子里蕴涵着多少力量、多少自信。就这样走一个多小时。公园里晨练老人不少，唯她最年长，而且她准时守信，一天不拉，不喧哗不张扬。人们都赞扬她。

　　母亲如此爱走路并非老年人为锻炼，刻意而为，而是她的生活方式，是生活的磨练。母亲是乡村小学教师，从家里到学校无车可乘，而且那时经济拮据，舍不得花钱。外出都是步行，每天平均要走六七里路甚至更多。几十年风雨，练就了她的脚板，铸实她瘦弱的身体。走路变成一种习惯和生活方式。走路无形中锻炼了她，使她很少生病。她尝到走路的甜头，常常告诫我，要走路，多走路。

　　也许是走路帮了她，母亲越过死亡线。但毕竟百岁高龄，体力大不如前，有三四个月瘫痪在床，而且大脑受到损害，患上老年痴呆，显著的是健忘。但她似乎什么都可以忘记，就是走路不忘记。最近可以下床活动，但步履艰难，要人搀扶，可她坚持要去走路。家人拗不过。于是苏州河边的小公园里，初升晨曦中，又可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搀扶下，她一步一步、缓缓，但执着地走着。走得很慢，也很累，但她在走，一步、一步，含着希望，含着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