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人家烧小菜喜欢放糖。甜能够吊鲜,浓油赤酱的小菜里撒点糖,味道鲜美。糖放得比较多的是红烧的鱼、肉、鸡、鸭等。上海本地人家爱吃的红烧羊肉,放糖之重可谓登峰造极,甜得能让你一辈子忘不了,如今,偶尔还能在城乡接合部或市郊集镇上见到的。
我从小不喜欢甜食,但也承继了长辈的基因,喜欢咸中带甜的小菜,感觉特别鲜。
不过糖也不是包打天下的。就我所知,除了江南一带之外,多数地区的厨房里,糖是不那么吃香的。即便在江南,也并非所有的菜镬里都可以放糖。我年轻时不知道这一点,在家请客时,为了吊鲜味,不管三七二十一,每一只菜里都放糖。结果可想而知,满桌皆是甜蜜蜜的风味。曾经有位客人对我说,糖是跟着酱油走的,不是红烧的菜,尽量不要放糖。我至今吃不准这话对不对,但从此放糖要斟酌一番了。
物以稀为贵。烧菜放糖的习惯,随着人们美食“标准”的变化,如今在传统流行地区也开始淡化,而对于难以品尝到江南菜肴的同胞来说,带点儿甜的小菜,会觉得新奇无比。
广东人吃的本事有口皆碑,他们做菜不像江南人那样离不开料酒,全凭葱、姜、蒜、豆豉等材料去腥、调味,也没有放糖的习惯。
我在南方某高校打工时,有一次经不住同事的撺掇,在一位老师的家里,烧了一些甜咪咪的上海菜,让广东籍的同事品尝。没想到居然很受欢迎,在座者大快朵颐,连声叫好。尤其那味放了糖的熏鱼,转眼间被一扫而光,还被要求下次再做。那时候鄙人光棍一条,部门的头头抹着油乎乎的嘴调侃说,就凭你这一桌菜,在这儿找个老婆是小菜一碟!哈,看来咱是沾了糖的光啦。
在“江湖”上跑,为了品尝家乡味,也曾引起过笑破肚皮的事。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因印书业务经常客居于长沙。那地方嗜辣出名,这倒还能适应,但久而久之我怀念起家乡的甜味来,想调调口味。
有一天,在东塘的一家小饭店里,与老板娘商量,请他们烧个糖醋鱼,并特别指出要放糖和醋的。对方冰雪聪明似的点点头,然而端上来的菜令我啼笑皆非:天哪,竟是一味没放盐和酱油、只放了糖的甜鱼!还有一次,是今年春节,在绍兴柯桥吃早点,几个朋友点了些芝麻汤圆和小馄饨,并对安徽口音的女摊主说,汤圆里放点糖。结果,鲜肉小馄饨里竟然也放了糖!听到客人闹哄哄叫唤,那女摊主也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开了。我一边努力“品尝”她的杰作,一边心里嘀咕:即便是听错的,也该产生一点疑问呀,世上哪有甜汤馄饨的?
这些年来,人们越来越关注膳食健康,往往把糖与一些慢性疾病联系了起来,于是,糖在烹调中的用武之地明显萎缩了。但我发现,做菜离不开糖的还大有人在。这不,我家的一位亲戚就有这个嗜好,习惯往菜镬里放糖,且已成了改不了的习惯性手势,甚至炒蔬菜也不例外,还从来不问别人的感受。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这老兄特别勤快,到亲友家里也不肯闲着,上厨房间东蹭西看,不知怎么地,那锅铲子就落到了他手上。然后,你八成能听见他找糖的大嗓门,或是派小孩到楼下买糖的指令声。比这更有趣的是,有位朋友的老妈是做局长的,儿女们“回家看看”时,老妈难得地亲自下厨,但仍是手忙嘴不停的作派,指挥着小辈们一个个给她递作料。由于精盐与绵白糖面目难辨,又放在同样的容器里,新进门的儿媳妇慌忙中把糖当成了盐,结果,做婆婆的往菜镬里放了两次绵白糖,尝味时咂嘴瞪眼,冲媳妇说,原来你家是开糖厂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