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一元码头进货
如今,孩子们暑假里不是参加补习班就是宅在家中和电脑作伴,要是同半个世纪前我辈的暑假生活相比,那就乏味多了。别的不说,单说我在将升高小的那年暑假里独自卖甜芦粟的那段经历,今天的孩子听来恐怕是匪夷所思了。
我的童年是在“苏河湾”一带度过的。上世纪50年代,苏州河以北的北站区(后改闸北区),人口密度较高。苏州河边码头一个接一个,船只一艘挨一艘,周边农村的农产品大多由水路运到上海市区,在这里的码头卸货。
每逢盛夏,新闸桥(即浙江路桥)附近的码头就有崇明运来的甜芦粟,论捆批发。这是一位比我大好几岁、绰号“黑皮”的邻居阿哥给我指点的。
那时我和班里一帮男同学自发组成了小足球队,大家好想有只正儿八经的小足球,却苦于囊中羞涩,凑不齐买球的钱。因此,我才萌生了赚钱圆梦的念头。有人指路,正中下怀。我认认真真向“黑皮”讨教,怎样去批、怎样去卖,卖掉一捆能赚多少。这位阿哥悉心传授,并跟我约定次日带我去码头“进货”。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怀揣平时积下的一元零花钱,瞒着父母,悄悄地跟着“黑皮”阿哥去批甜芦粟。
生意做成好不得意
外滩那边已露出几道鱼肚白,新闸码头的灯火还未熄灭。卡车、黄鱼车、橡皮榻车、加重脚踏车横七竖八,快将码头塞满了。喊着、叫着,穿着无袖单衫或光着膀子的小贩们在车辆的空档中穿来穿去。从家里出来时弄堂里还一片死寂,想不到码头上已是这般喧闹。
“黑皮”阿哥把我领到批芦粟的地方。从船上掮下来的甜芦粟堆了高高一大堆,有人已在一捆捆地挑拣。“黑皮”站在一边不声不响看了一会儿,然后从中间抽出一捆。这捆看起来好像是比表层几捆好些。“你就拿这捆吧。”“黑皮”的口吻是不容置疑的。我付给老板6角钱后,就将这捆芦粟扶起靠在自己肩上,等“黑皮”再挑好两捆付罢钱,我就扛着那捆芦粟,尾随着“黑皮”离开了批发市场。
走到浙江路天潼路口,“黑皮”说他去安庆路一带卖,叫我就在福建路山西路一带卖。我言听计从,肩扛芦粟,怀着忐忑的心情沿天潼路朝东慢慢走去。
那时山西北路、福建北路这样的小马路还都是“弹硌路”。此刻尽管还不到早上6点,天已大亮。好婆阿姨们已经三三两两地拎着篮头到小菜场买小菜了。毕竟是第一次,脸皮薄,又不敢吆喝,又不敢招徕,我将芦粟靠在一根电线木头上,一个人傻傻地站着,眼巴巴地等人来买。
运气还不错,没过多久,一位挽着菜篮的好婆走过,瞟了一眼芦粟,停住脚步,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就开口问我,甜芦粟阿是侬的?几钿一根?生意上门啦!我又紧张又兴奋,回答说1角一根。好婆横看竖看,挑来拣去,搞得我都有点心不定了。终于,她拿定了一根,从蓝布饭单前的口袋内摸出1角钱交给我。头一笔生意成交!我用随身带的小刀在芦粟的每个结节上轻轻一砍,再用手掰成十几节,放进好婆的篮头。好婆笑眯眯地离去。
起个大早,至此还粒米未进呢,这时我才感到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于是在路边点心摊头上花7分钱买了副大饼油条充饥。
接着,我扛着芦粟换了几个点。这样,东卖几根西卖几根,到九十点钟光景,一捆芦粟全部脱手。数数口袋里的钱,净赚好几角。今天这个早没白起,心里好不得意。
攒够钞票买来足球
常言道,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迈出这头一步,我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后来我嫌一捆太少,便学“黑皮”阿哥样,常常一批就是两捆。人小东西多,扛起来不免要使出吃奶的劲。生意做大了,自然而然学会了吆喝,也学会了和买主讨价还价,再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哆哆嗦嗦的了。
做买卖哪有每回都顺风顺水的,卖不动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得扛着芦粟东转西转,转到下午三四点钟,大太阳底下,晒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有时实在是生意太冷清,回家要是父母已经下班到家那就糟了,碰到这种时候,我不得不便宜两分降价处理,乃至自己在路边啃掉两根,权当充饥解渴。
那年暑假我扛着甜芦粟走街串巷不下10次,偶尔碰见同班同学,我也只得别转头去装作没看见。我倒也不怕会有同学给老师打“小报告”,只要我暑假作业做好了,暑假怎么过有规定吗?
经历了一个暑假的风吹日晒,我黑了,瘦了,个子好像也长高点了。
开学前,我将储蓄罐内的钞票统统倒出来数了数,已经超过10元了,买一只小足球已经不成问题了。
开学那天,当我拎着用红白线绳编织的网套装着的小足球,挺胸抬头走进教室时,班里十来个男同学一下子把我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