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老古话: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其中的酱,不少人以为是酱油,这自然是不错的;若说仅指酱油,那大可商量了。
我小的时候,常常被大人差着做跑腿:“去,到酱油店拷瓶酱油来!”于是踢踏踢踏跑到酱油店把事办妥。同时也产生一个疑问:为什么商店的牌招上写的是“第□□(数字)油酱店”而不是酱油店呢?实地侦察,哦,明白了大人口里说的酱油店,并非只卖酱油,还卖其他调料,比如醋,比如油,比如盐,比如酒,比如酱菜,比如各种辣伙酱、豆瓣酱、甜面酱……才理解,大人的所谓“酱油店”,实际上是“卖酱和油的店”。那么清楚了,除了卖非常明确的油,几乎所有的调味料,都在“酱”的麾下。如果你想把“七件事”里的盐、醋从“酱”里细分出来的话,没问题,“酱”还是有它足够的包容性,并非只是“酱油”的缩略词。
不必说新中国建立之前,就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有些高墙深院的建筑,粉墙上面还隐约可见大大的圆圈里写着接近颜体的一个字——酱。这是一个,几个,或几十个时代标志性的符号,说明这里是卖酱和酱制品的场所。遗憾的是,那样有特色的建筑,有一段时间成了七十二家房客“群租”的地方,更不幸的是被无情拆毁。
何为酱?《说文解字》上说:“酱,醢也。从肉、酉,酒以和酱也。”显然,许慎的时代,人们对于酱的认识,还停留在肉酱的层面。
肉酱是怎样发明的,许慎没有说。明代的张岱在《夜航船》里说:有巢氏教民食果;燧人氏始钻木取火,作醴酷;神农始教民食谷,加于烧石之上而食;黄帝始具五谷种;神农的独生子开始种庄稼,教民食蔬菜瓜果;燧人氏作肉脯;黄帝作炙肉;成汤作醢……“成汤作醢”,是说醢产生于商代。醢,就是最早的肉酱。其加工方法,《齐民要术》卷八第七十“作酱”条刊有详细的制法,看官需有耐心读之:“牛、羊、□、鹿、兔、生鱼,皆得作。细锉肉一斗,好酒一斗,曲末五升,黄蒸末一升,白盐一升,曲及黄蒸,并曝干绢簁。唯一月三十日停,是以不须咸,咸则不美。盘上调和令均,捣使熟,还擘破如枣大。作浪中坑,火烧令赤,去灰,水浇,以草厚蔽之,令坩中才容酱瓶。大釜中汤煮空瓶,令极热,出,干。掬肉内瓶中,令去瓶口三寸许,满则近口者焦。□盖瓶口,熟泥密封。内草中,下土厚七八寸。土薄火炽,则令酱焦;熟迟气味美好。是以宁冷不焦;焦,食虽便,不复中食也。于上燃干牛粪火,通夜勿绝。明日周时,酱出,便熟。若酱未熟者,还覆置,更燃如初。临食,细切葱白,着麻油炒葱令熟,以和肉酱,甜美异常也。”
肉酱,我们现在接触不多,它和“老干妈”、“川湘”的牛肉辣酱、猪肉辣酱,应该有所不同。
而我们知道的酱,除了肉酱,应该还有更广泛的含义,这从古代文献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史记·西南夷传》中说,“南越食蒙蜀枸酱。”刘德云注曰:“枸树如桑,其椹长二三寸,味酢,取其实以为酱。美。”西汉史游在《急就篇》中说:“酱,以豆合面而为之也。”南朝陶弘景说:“酱多以豆作,纯麦者少。”元代熊忠所撰《古今韵会举要》说:“醢,肉酱也;又豉酱;又菜茹亦谓之酱。”明代张自烈《正字通》说:“麦麪米豆皆可罨黄,加盐曝之成酱。”无论怎么说,至少在汉或汉后,植物类、谷物类的东西登堂入室,也被用来做酱了。
在古代,用肉做的酱,用麦做的酱,用豆作的酱,形成了酱的三大品种,它和现代人概念中的酱,其实是一致的。
李时珍《本草纲目·谷部第二十五·酱》对面酱和豆酱的分类和制法也有详细的交待:“面酱有大麦、小麦、甜酱、麸酱之属;豆酱有大豆、小豆、豌豆及豆油之属。豆油法用大豆三斗,水煮糜,以面二十四斤,拌罨成黄。每十斤,入盐八斤,井水四十斤,搅晒成油收取之。大豆酱法用豆炒磨成粉,一斗入面三斗和匀,切片罨黄,晒之。每十斤入盐五斤,井水淹过,晒成收之。小豆酱法用豆磨净,和面罨黄,次年再磨。每十斤,入盐五斤,以腊水淹过,晒成收之。豌豆酱法用豆水浸,蒸软晒干去皮。每一斗入小麦一斗,磨面和切,蒸过黄,晒干。每十斤入盐五斤,水二十斤,晒成收之。麸酱法用小麦麸蒸熟罨黄,晒干磨碎。每十斤入盐三斤,熟汤二十斤,晒成收之。甜面酱用小麦面和剂,切片蒸熟,黄晒簸。每十斤入盐三斤,熟水二十斤,晒成收之。小麦面酱用生面水和,布包踏饼罨黄晒松。每十斤入盐五斤,水二十斤,晒成收之。大麦酱用黑豆一斗炒熟,水浸半日,同煮烂,以大麦面二十斤拌匀,筛下面,用煮豆汁和剂,切片蒸熟,罨黄晒捣。每一斗入盐二斤,井水八斤,晒成黑甜而汁清。又有麻滓酱用麻枯饼捣蒸,以面和匀罨黄如常,用盐水晒成,色味甘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