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时，我因年龄小个子矮，老坐第一排。我的同桌从不固定，因为冷不防地他们就长高了。阿至是坐得最久的一个。

　　阿至从小学艺，身心比我成熟得多。成了同桌后，我很不习惯，他说的一些话我常听不懂。但他读书用功，数学特别好。只是作文不行，常愁眉苦脸地没法完成。我对数学没兴趣，上课专门看小说。数学老师彭姐总说：“这么聪明的女孩，怎么学不会数学！”。我与阿至达成默契。那时抄作业是不可思议的，作弊更闻所未闻。怎么帮？上课不听当然不懂，现在他教，一两遍就明白了。我教他怎么写作文。我们解决了各自的难题，成了好朋友。

　　阿至的父亲去了台湾，母亲在生产组，一天只有几角钱。他每月拿7元5角助学金。伙食费要交9元5角，为补差额他总是急得团团转。有次阿至把助学金领来自己开伙。他吃辣酱、酱菜，甚至吃白饭。那几天，我饭也吃不下。我省下零用钱，悄悄夹在他书里，他发现后把钱扔在地上。有次吃红烧肉，我偷偷地藏了一块，他非但不吃，还气得脸发白，骂得我哭。后来马校长知道了，此事才解决。只是我从此再不敢帮他。

　　阿至学过芭蕾，会编舞。他曾创作舞蹈“滑稽波尔卡”。他拉着手风琴，设计的肢体动作，令人忍俊不禁。我是被选的四女生之一，排练花了不少时间。我爱静不爱动，没几次就吵着不干。他劝我别走，还保证能在市里得奖，我还是坚持退出。后来真的得了奖，他因此说我傻，因为去演出总有好东西吃，还发车钱。

　　因为父亲，他不能入团，不能当班干部。高中毕业时，成绩优秀的他，止步于大学门前。离开母校前夕，我和他最后一次肩并肩坐在教室第一排。他说了些什么，我都忘记了，只记得他的眼神，像夜色那么暗淡。

　　当年的国庆节，他来看我说，要去贵阳工作了，邀我再去跳次舞。人民广场都是人，大家兴高采烈，满脸欢笑。只有阿至沉默着，他带我转出集体舞圈子，跳起了华尔滋。他舞步轻盈，挽着我优美地转圈，一圈又一圄，一曲又一曲，不知跳了多久。广场的灯熄了，音乐停了，人群散了，他还带着我转，疯狂地跳。最后，我们一起累得跌倒在地。他靠近我，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没有告别的悲伤，我向他挥挥手，从此，各奔东西。

　　20多年后，校友第一次回母校，得知我们毕业时的一些怪事。因不可思议的阴错阳差，班上十几个同学无端受挫，阿至也是其中之一。会场被迟到的真相搅得风卷浪起，却无人有担当。阿至告诉我，后来他作为在职人员被推荐上了西安交通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山区教书。

　　失落的珍珠滚在风尘中，也许没法再串起，但却依然熠熠生辉。阿至成了一位称职的教师，桃李满天下，还培养出一个有“奥林匹克”数学头脑的孙子，屡屡在国际上得奖。现在他在加拿大安享幸福的晚年。

　　又是国庆，人民广场鲜花丛中，不会再有我们的青春笑脸，但共和国前进的路上，留着深深浅浅的足迹，这是我们一生努力向前留下的印痕。因此，阿至和我都无憾。唯有祝福，为祖国，也为万里之外，我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