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曾经有一段时期,资深才女林徽因的家里聚集了不少教授、学者、作家,他们谈天说地,论道评学,俨然一个沙龙,名噪一时。大概有感于此,著名作家冰心将其敷演成为一篇小说,叫《太太的客厅》,自然带了点讽刺的意味。林才女知道后,若按她躁急的脾气,一定会毫不留情地予以反击,可这回并不声张,只派人给冰心送去了一坛醋……这件著名的文坛轶事真实性如何,好像也没有好事者去考证清楚,反正大家都在传。
雪中送炭,那是善行;隔空送醋,就只能说是恶作剧。虽然不乏幽默调侃的成分,但究竟令人不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它比“送钟”这样的活儿确实要来得要好玩一点,所以完全可以入现代版的《世说新语》。
送醋,当然不是因为对方缺少调味料。不说地球人,大凡中国人都知道这里蕴含着一个心机,即,不动声色地批评人家嫉妒心太重。
在汉语言文学里,醋的含义是明确的——表层的是酸,深层的是妒。
为什么醋就能影射嫉妒的状态?原因很单纯,是其中的酸的特性。有一句俗语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葡萄还没吃到,怎么能说葡萄酸呢?哎,这就对了!正是要这种感觉。试想,如果千辛万苦吃到了葡萄,即使是酸的,恐怕吃的人也不觉得酸,或不好意思说酸;如果没有一点希望,那可能就是“苦”的了。说酸的资格,应当在吃得到与吃不到之间。
其实,这也是醋的特性:既不够甜,也不够苦;既不够辣,也不够和;既不够咸,也不够淡;既不够浊,也不够清;既不够臭,也不够香……它就是一个中间状态。
所以,用醋来比拟嫉妒,非常准确。嫉妒是什么?它是指人们为竞争一定的权益,对相应的幸运者或潜在的幸运者怀有的一种冷漠、贬低、排斥甚至是敌视的心理状态。但它还没有到达实施破坏、摧毁对象的程度,因此没有罪恶感;而且,由于其具有好胜的元素,一定程度上还有点积极进取的可贵。这一点,是不是很像醋在所有调味品中的格局?
醋是没有对立面的,我想不出醋的反义词是哪个。喜欢吃醋的人,我从来也没有听见有人会非常严厉地予以节制,或绳之以法;而喜欢吃甜吃辣吃咸吃苦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这些东西都有相当的破坏性,于身体有害,难免要被人劝诫几句,以期有所收敛。
调料当中,甜从哪里来?是从甘蔗、甜菜中榨出的;辣从哪里来?是从辣椒、花椒中炼得的;咸从哪里来?是从海水、矿井中提取的……酸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自然是从醋里生发的。可是,有个问题出来了:甜、辣、咸等等,都是出自于一种非常具体、直接的物质,而酸,却是出自于一种经过一系列加工、催化、质变、萃取而形成的液体。这种液体的物质本原,已经看不到、摸不着,要比甜、辣、咸等的形成过程,多出一个环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酸,以及它的“母体”——醋,才显得很神秘,很怪诞。
我们暂且把醋的来源放一放,看看离开了醋,先人们是怎么解决调料中“酸”的。
宋朝周去非作《岭外代答》,其中“花木门·百子”条中记:“黎朦子,如大梅,复似小橘,味极酸。或云自南蕃来,番禺人多不用醯,专以此物调羹,其酸可知。又以蜜煎盐渍,暴干收食之。”在这段话里,出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信息:在宋代,醋已经有了,文中的“醯”,就是醋的古代称呼。
其实,醋在汉,乃至汉以前就有了,如《说文解字》中说:“醯,酸也。”可是,即使已经有了醋,宋或宋以前的岭南人也不用,而以黎朦子代替。
黎朦子,一种水果,亦作黎朦。清李调元《南越笔记·黎朦子》曰:“黎檬子,一名宜母子,似橙而小,二三月熟,黄色,味极酸,孕妇肝虚,嗜之,故曰宜母。”杭世骏《黎朦》诗:“粤稽《桂海志》,是物为黎朦。”可见这是南方的寻常物。《岭南采药录》提到它:“当熟时,人家竞买,以多藏而经岁久为尚,汁可代醋。”说得清清楚楚。最有意思的是苏轼《东坡志林》里讲一段佚事:东坡有个老朋友叫黎錞,为人木讷本分,被人称作“黎朦子”。东坡原以为这是指黎的德行,哪知道真有一种水果叫这名字的,市场上就有卖。后来东坡被发配到了海南,他发现住所的周围就种着“黎朦子”树,上面果实累累。
由此观之,黎錞之所以被冠以“黎朦子”的绰号,原来是取之于其中的“酸”,以影射文人的“酸腐”啊。尽管如此,苏东坡还是给予这位老朋友很高的评价:“能文守道不苟随。”
说了半天,黎朦子是什么呢?对,柠檬,或者说类似现在柠檬的一种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