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扒下今年的第一口新米饭,我蓦地想起了我有件大事给忘了——我这个当娘的真粗心,直到儿子已届知天命之年才忽然想起他的健康密码而忘了告诉他了。
1962年生下的他瘦小得可以放进装酱鸭的黄篮头而不“溢”出来,这原因不言自明,再加上我几乎无奶可哺育他。想养大他得大费周折呢。只得人工喂养了。喂牛奶浓了他拉肚子,淡了他营养不足。那时他的手臂及腿只有帐竿竹那么细。我常常抚摸着他的小手臂因忧心忡忡而潸然泪下!他每到夏天总是疰夏。我娘养育孩子有经验,她说孩子疰夏要一吃到菱角才能恢复,其实她也是误传,这只是形象地指明一到秋凉就会好,我却把耳朵挂在大街上,每一分钟都在谛听和寻觅着街上有无卖菱角的叫卖声喊过。娘又讲,孩子一吃到新米就能胖起来的。我就盼啊盼的,就盼街上的梧桐树上忽然有第一片叶子落下在半空里飘啊飘的——那是秋天的序幕。这样我儿子才能吃上新米,才有可能胖起来。
果不其然,把文火煨的新米粥拌些菜汤或滴上少许自熬的虾子酱油后喂他吃,他吃得滋滋有味,眼见他胳膊和腿上开始长一些儿肉了,脸色也略有些红润了。
待儿子略胖些,我有时淘米前总会握起一把米对之凝视良久:它洁白如玉,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平日里只知道这饭的好吃与难吃,丝毫不会想到去欣赏它的美,它真的很美。我凑近鼻子深深一闻,它有着淡淡的、文静的、质朴的香,而在我看来那是一种大地的芳香哪!我对它有了感恩之情,为此,我还对种稻的农民也感恩。最好的回报就是绝对不浪费和不糟蹋它!
记得在童年,长辈教育我们不要浪费粮食,往往只是对我们讲:“谁在碗底剩余几粒饭米,谁以后找的对象的脸上就会长几粒麻子。”哪知,这句话最灵验,从此,本来碗内常剩几粒饭的兄弟姐妹们吃毕饭的碗里再也没有一粒剩饭了。及之略大后,长辈们再补充道:“一粒米七粒汗。”意思是一粒米农民得流七粒汗,谁还能忍心浪费?
吃了新米饭后,人们见了我儿子说,这孩子虽说健了些,但可惜还像个女孩似的文静,不大像男孩。这是他还没力气玩啊。有一天深夜我检查他的鞋子时终于发现那双小布鞋的头上竟然有了个洞。次日,我拉了我娘叫她看儿子的那双脚,高兴地对娘讲:“瞧,他那小巧玲珑的脚指头钻出来在唱小曲了呢!”我心里知道,他那脚指头钻出唱的小曲儿里有着生命的强有力的旋律了!这里一大半是年年的新米赐给他的呢。到了夏天他也能玩了,太阳底下一身汗水粘上了灰尘,人们送他一个绰号:“煤炭店里临时工”。我听后却乐了——还真盼他这“临时工”能“转正”呢!
一瞬间,我印象中犹如“煤炭店里临时工”的他已在高校里执教了。娶妻生女,头顶华发的了。当我初尝新米之后立即打电话去再三叮嘱:“你小时候疰夏,瘦得厉害,非得吃了新米才会健康起来,现在新米上市了,快去买啊!”我言之情切。
“唔。”一声,他漫不经意地挂了电话。他是当爹的,并非当娘的,有些情感体味不到,这,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