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场所有连队中,只有果园队有一圈竹篱围墙,不高,时而有红云般的桃花、雪花似的梨花探出头来。果园队里种有苹果、橘子、桃子、梨,品种不少。收获后,全部给农场后勤科调配。但由于土质、水质、气候、技术等原因,种出来的水果不够甜。果园队都是知青,做事喜欢动脑筋,出花样,常常嫁接果树。有一年,几棵梨树上结出一种奇怪的梨。
一奇是大。一般的梨,四两半斤的,已属大型。而这梨,一斤重的居绝大多数。那棵铁骨嶙峋般的梨树,弯腰曲背,摇摇欲坠。我们赶紧用木条撑住树身枝干,才避免倾倒。二奇是形状。俗话说“歪梨正果”。但这梨太“歪”了,形状凹进凸出,龇牙咧嘴。凹的像坑,凸的像瘤,让人看了没食欲。表皮是一种难看的暗绿色,像老墙上的苔藓,经贮藏后,顽固得不变一点颜色。拿在手里,粗糙坚硬,硬邦邦的,宛如握着一块铁。有人戏称它为“铁梨”,都觉得贴切,遂成了它的名字。
第一回吃,迟迟疑疑地将“铁梨”拿在手里,削皮。一刀下去,便有丰富的汁水从刀锋间流出,手指间顿时黏乎乎的。去皮后,露出淡青色。轻咬一口,便掉下一大块来,顿时感到它的脆嫩。随即,充盈的汁水在嘴里齿间迸溅开来,清凉而甘甜,且核小如鸽蛋。吃完一个,禁不住感叹:人不可貌相,梨也不可貌相呀。
秋收,农场全部人员扑向稻田。果园队的人每人带上一个“铁梨”。从日出一气割到日中,又累又饿又渴之时,摸出“铁梨”,用牙齿将皮啃去,将一只沉甸甸的“铁梨”狼吞虎咽地吃完,顿时解饥又解渴。一声饱嗝破口而出,同时喷出一股带甜味的清香。然后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继续挥镰割稻。晚上,场部广播站播出当天各连队割稻进度,果园队获得第一名。大家很自豪,但心里明白,这一半功劳要归功于“铁梨”。
渐渐地,“铁梨”显山露水了。凡品尝过“铁梨”的人,无不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场部后勤科下令:尽量扩大“铁梨”种植面积,而且全部上交。但我们总是偷偷地将“铁梨”留下一部分,裹上棉纸,装筐,在霜降前,放进地窖。冬天取出来吃。啊呀,这时候的“铁梨”,不仅更加脆嫩,而且甜得如蜜。吃完了,嘴舌间黏乎乎的,舔一下,甜一阵子,而且对冬天常见的喉疼、唇裂、干咳,一吃见效。
离开农场三十年,对“铁梨”念念不忘,去年入秋回农场。果园队早已承包给个人。那人对我说,如今没有“铁梨”了。我惊问;为什么。他说,品相太难看,没市场。如今都改种鸭梨了。鸭梨好看,好卖。临走,送我几只鸭梨。我观鸭梨,黄澄澄的皮色,匀称玲珑、细皮嫩肉的模样,确实比“铁梨”好看许多。但我品尝之下,觉得没有“铁梨”汁多,没有“铁梨”甘甜,没有“铁梨”酥脆。总之,除了外形漂亮外,一切不如“铁梨”。然而这“铁梨”,如今随着我的青春岁月一起,化作一片烟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