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带来骇人消息　　

　　到了这日下午，告示发出只不过个把时辰，段光清已经收到了十多个乡民悄悄投送的自予撇清具告，三个村子的都有。这还真有点快。可是，段光清也不要自鸣得意，高兴得太早，事情远没有这般简单。

　　这个咸丰二年，已经从年头到了暮春交夏。其时，清军与太平军旷日持久的战局，在僵持拉锯多时之后，发生了重大变化。先前，钦差大臣赛尚阿与提督向荣、副都统乌兰泰从北南两路进攻永安城，并设长围截断太平军粮道。在一个漫天大雨的夜里，太平军与清军激战之后突围。洪秀全等主将随即又命突围的主力在两侧山梁设伏。等到翌日清晨清军追杀过来，伏军杀出，杀死清军四千余人，弑四镇总兵以及参游以下部将三十余人，乌兰泰坠涧受伤逃脱。余部再不敢跟踪尾追，太平军乘胜由小路直趋桂林。朝廷闻报震惊，咸丰帝急令加强湖南守备。但是在腥风血雨的惨烈搏杀后，太平军还是攻入了湖南，并吸收五万余人加入——太平军接着是攻取湖北还是进攻江西，尚不明朗。

　　浙江巡抚常大淳与诸官员幕僚紧急商议。于此之际，宁波地方的一些刁民百姓作乱抗法的事情，就被十分郑重地提将出来。命官们一体以为，百姓聚众滋事，本来就是兹事体大，向来就属官府最需提防者；而此次鄞县的民变，已成谋乱造反之势，联扯上目下这国中大局，更是非同小可。

　　随即，段光清就得着了谍报——日前的巡抚府会议议决，御外必先靖内，鄞县民乱亟待迅速平定，以防其形成燎原之势，致匪众内外勾连，自己腹背受敌。最后抚台大人定案，由主掌省内治安刑法的按察使孙毓桂和盐运使庆连调集兵马，并由二人亲自督兵前往宁波平暴戡乱。杀鸡用了牛刀，为的就是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弭平鄞县的民变暴乱。正是因为此端，巡抚又令左近数县的县令主官，届时前去观摩。

　　段光清这里，平定本县民乱的事情，本来已经稍见眉目——知府大人那里已然是融洽合拍，又几日之中，闹事各村中，已有三百八十件乡民自行撇清、自外民乱的立书签据，悄悄送来衙署。看到巡抚府送来的官牒，段光清不由心急如焚。于是他当即秉笔疾书，力陈利弊：对鄞县乡民施以重兵，必有火上浇油、将其逼至绝地、进而逼其谋反之虞！

　　焦虑万分之际，段光清总算等着了星夜往复的快骑，但是却没有带回抚台大人的任何音讯。原来太平军攻入湖南以后，湖北巡抚龚裕见势不妙，前几日忽然称病辞职，实在也就是他段光清曾经有意规避的自作聪明的临阵脱逃。咸丰帝果然大怒，当即将其发配新疆，遂又急命擅长“捕盗”的常大淳即刻赴任湖北任巡抚去了。至于嗣后太平军攻破武汉，常大淳先杀死全家妇孺，再又自刎殉节，又是后话了。其时云南巡抚黄宗汉改调浙江，此时尚在路上，浙江事务暂由布政使椿寿署理，段光清的急函便只能搁置空桌，无人理会了。

　　周祥千、张潮青正待动身，李芝英却火烧眉毛般地赶到了横泾村，带来了大军即将杀到的骇人消息！

　　晴天霹雳之下，一应人众一起张口结舌。陈耆老的脸色一时变得土灰，默默无言，腿脚一软，跌坐椅中。那屠村灭族的杀戮，真就到眼前了么！周祥千只觉得脑袋里“嗡”然一声，随之一片地荒芜空白。张潮青闻言，反到有振奋之情，溢于言表。

　　李芝英不敢久留此地，随即告辞离去。

　　周祥千送李芝英穿过村子，往村北的路口去。村中忽然安静下来，三五聚堆交头接耳的村人，透着惊慌躁动而又十分诡谲的气氛。安稳的小民日子，原觉取之不竭，忽然之间，便似稀薄得所剩无几了。人世无常，就如好好的酣睡还会遭莫名的梦魇，天煞灾祸竟也是随时随地隐匿尾随在身后的。巨大的黑影和巨大的压迫，正弥天盖地，无声地迫近。这个民风淳厚的古村大闾，眼看就要遭受莫大的灭顶之灾了。

　　到了村子口，李芝英停下脚来，看定了周祥千，心中只念，此生怕是后会无期了。

　　周祥千再又对李芝英作一长揖，道是：“今日送君到村头，来生再聚三江口。”

　　李芝英听得此言，悲从中来，遂也深深拜揖道：“好自珍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