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被强行驱逐出香港
吃饭时,我们这一桌是由导演李萍倩负责。我刚坐下来,那个盯我梢的特务就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我心想,你老兄也盯得太紧了。简直是“贴身护卫”。李萍倩不认识这个特务,便问他:“你是谁?”特务有点尴尬。我赶忙对李萍倩说:“他是我朋友,我带来的。”特务听了,朝我笑笑。李萍倩见多识广,一下子明白了,就对特务说:“请吃饭。”
吃到一半,李萍倩叫我一起上厕所。他领我走进一个小房间,我一看,房间里坐着朱石麟、卢珏。我们一起坐下后,李萍倩对我说:“你离开永华了,没关系,还可以继续为长城写剧本。可是最好不要用‘沈寂’的笔名。”接着,他又说:“你写的剧本《白日梦》,我没有处理好,我请你再写一个喜剧。”我说:“谢谢你的支持和帮助。我一定努力写好。”李萍倩原本师从好莱坞喜剧大师刘别谦,所以,他对喜剧颇有兴趣。
朱石麟在一旁说:“我拍伦理片,有个窍门,就是一定要写一个节日,家里人都聚在一起,容易发生矛盾。而且一定要有老人,怎么对待老人?老人为子女操心,为子女而喜,而悲。”他的《慈母曲》非常出名,讲孝道,高潮时,哥哥打弟弟,容易打动人。他是向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学的。朱石麟也请我为他写个电影剧本。
当时香港进步文化界人士搞聚会,台湾当局一定会派人来捣乱。有时,他们从外面扔石头,有时就进来捣乱。这时,我们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捣乱了。白沉喝了酒,还站到凳子上唱起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我们出来一看,果然是有人从外面向聚会大厅扔石头。因为庆祝元旦,受港英当局保护,所以,台湾特务不敢闯进来为非作歹。
之后一直到1月10日前,这十天里,我与同事们都没有联系。我在家埋头修改剧本《水红菱》。9日,我修改好了,就自己送到朱石麟家里,请他提修改意见。那天舒适也在他家,朱石麟看了剧本后,建议我再补充点内容,将两条线改成水红菱一条线。
那天,我在朱石麟家谈得晚了,便吃了晚饭,由舒适派车送我回家。舒适是“50年代”影业公司负责职工福利的。他鼓励我说:“永华开除你,只有好。可以一心一意为我们写剧本了。”我从内心感激他们的真情相待!
回到家,虽然已是晚上9点多钟了,但是我还是立即伏案修改剧本。一直到下半夜才修改好,遂将稿纸卷好,放好,准备明天交给朱石麟派来取剧本的人,然后,才去睡觉。
第二天,也就是1月10日上午10点,我刚睡醒,迷迷糊糊间,突然冲进来几个人,都是华人。他们在房间里看到我,问:“你是沈寂?”我说:“是的。”他们马上让我起来,跟他们到“差馆”(香港话,警察局)去一次。冬天啊,我抖抖索索地把衣服穿好。警察说,什么都不准带!我想让我到“差馆”去,可能又要坐牢了。这和当年日本人来抓我的场景几乎是一样的。
这时我太太抱着女儿站在一旁,惊恐地看着我。我勉强挤出笑容,对太太说:“如果我晚回来,有人来拿剧本,你就将桌子上的这本剧本手稿交给他。”太太默默地看着我,点点头。
五名警察,三人走在我前面,两个人走在我后面,其中一个人拿着枪顶着我。一会儿,警车开来了,警察把我押进车里。邻居们都出来,看我被抓走。到了九龙城警署,警察让我坐好,送上咖啡,可我不敢喝。一会儿,我又被押上一辆车,三个警察跟着。
我看到那个姓王的特务坐在车里。我一看是他,就知道出事了,可能不只是坐牢的事情了。然而这个姓王的特务却对我说:“你们就要回来的。”我不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警车开到半山上,停了下来。我下车一看是“扯旗山警署”,是专门处理移民去留的。一名警官叫我站到一个铁栅栏里。过了一会儿,出来两个人,一名警官神气活现地对着我宣读一份文件:“根据有关法规,沈寂不受港督欢迎,终身驱逐出境。”随后给我戴上手铐,并要我用十根手指摁手印,我不肯摁,他们就强迫我摁。摁好手印后,进来三个便衣。我不知道把我终身驱逐到哪里?我刚想问他们,谁知他们动作很快,没等我张口,他们就把我押上一辆敞篷车,往山下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