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徐志摩的印象，最初都来自语文课本。特别是“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心头荡漾……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记得最牢，几能倒背。尔后读《爱眉小札》，更深深被他那疯狂、热烈、苦涩的文字所打动。后来我曾到英伦，特别走访剑桥、康河，要寻觅的是那沉淀着彩虹似的梦。然二十多年弹指过去，却未曾走向徐志摩故乡。

　　今年初春终于完成了到海宁硖石的心愿。那天到了硖石已近黄昏，于是先到东山。车停在山脚下蒋方震的纪念馆前，然因年假，重门深锁。但横匾“蒋百里纪念馆”为周退密先生于壬辰三月所书，读来亲切。记得2011年还得周先生为我所藏俞平伯先生诗卷题诗四首，并另赐诗一纸“少不如人老更颠，墨林又结一重缘。迩来颇为冰名闹，幸勿教它网上传。俞平伯先生五言律七首题后得此代简奉似无邪堂主人”，那年先生九十八岁，笔力依然清健，诗情有味。

　　缘级而上，凌绝顶处便是有名的智标塔，徐志摩当年常在这里的飞岚阁驻足。如今晚眺西山落霞，真个要作别西天的云彩。

　　晚来在洛塘河边上徐行，水声潺湲，倒影寒波生色，绘源桥的影儿随着微波荡漾，分外暖人，竟忘身在萧萧冷风中。走入南关厢街，在龙宝斋中见一方刻宝瓶砖砚，边侧有“永元”两字，下有一铜钱纹，知为半砖，虽缺年款，亦议价而藏之。

　　第二天起早，吃过咸菜肉丝面，先至西山徐志摩墓前凭吊，墓前三十五级青石阶寂寂，诗人生命虽然短暂，但他的诗文与传奇一生，却引醉众生。后信步至干河街38号的徐志摩故居，该建筑为中西合璧式砖木结构二层楼房，前后两进，台门匾额“诗人徐志摩故居”为金庸所书。

　　在后楼二楼展示了不少陆小曼的画作，画得真好。我第一次看到陆小曼的画作是在董桥先生《故事》书里，这一幅癸未中秋画的《晚渚轻烟》，山岚烟树，幽雅淡远，深浅点染之间，已不见华衣丽影，酒歌霓裳的海上名媛。是的，癸未年中秋就是1943年9月14日，那一年差五十五天就是徐志摩逝世的第十二个年头，当徐志摩因飞机失事，不幸遇难后，陆小曼痛定思痛，就如同她在《哭摩》中所言：“我只叫我的心从此麻木，不再问世界有恋情，人们有欢娱。我早打发我的心，我的灵魂去追随你的左右，像一朵水莲花拥扶着你往白云深处去缭绕，决不回头偷看尘间的作为，留下我的躯壳同生命来奋斗。”她自始素妆服，不交际。

　　后来我在海宁、杭州盘桓数日便回香港。在正月十二到旧时月色楼为董桥师整理书籍字画，无意间理出徐志摩用砚墨拓，砚盖有寿石山人铭：“徐家甓，坚且厚，造何年，汉辛丑。琢为研，宜世守，磨不磷，寿黄考。”砚边记：“此砖得自吴兴，与汉永元砖同坑，故知为汉物，今容史侄五十生辰，贻此以取金石长寿意。”而砚池左角上有印“隋轩”，右下刻“紫珊秘玩”，正在这印上方有徐志摩铭：“洵美以汉砖研见贻，谓是徐家旧物，当归徐君宝用，殊可感也。”

　　因言前曾过海宁亦得永元砖砚事，桥师见我爱之，遂题数语见赐：“隋轩汉砖研，乃昔年海上闻人即洵美赠徐志摩之古物，友人陆灏请高手拓出数纸，命余题签并留存一幅。丁酉春日，君重来寒斋为余整理书籍字画，见而爱之，恳请携回台北付之装池，永留纪念，聊题数语以志流源。”并对我说：“徐志摩是新诗诗人，当今天下，若你能请到余光中先生题上‘志摩用研’四字，那是最好不过的。”“然余先生从不写毛笔字的。”我说。

　　恰巧今年余光中先生与夫人曾于书中见董师所书花笺甚为喜爱，请我回香港时代为表达，桥师闻之，说他们是前辈，又是好友，于是写了一阕韦庄的词，还抄了《两般秋雨盦随笔》红豆条，言送长辈不可落单，命我送呈。

　　我回台湾后，便亲赴高雄将两张花笺送上，且冒昧乞余先生在砚拓上赐题，余先生很为难地想了一会说：“董桥可真要我出糗。”未几，余先生说：“写‘志摩笔下开生面’可好？”停了半晌，就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