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个舞蹈队是下了地铁站一路走下来的第四个“舞摊头”。舞摊头是我给起的名儿,就是自发的,群众自娱自乐性质的,舞者忽多忽少的,沿着马路一摊一摊的。用“摊”还有热闹随意的意思,未有轻视之意。
他俩为啥会引起我,或者说是更多人的注意呢?因为他俩是这个舞摊头里唯一的两个男人。这个舞摊头有特点,人家都是跳“排舞”,大多是老年妇女在那里一踢一扭,有点像广播体操。可他们不是,他们是“伦巴”舞。放着西洋音乐,节奏大多很快,舞者多数年纪较轻,衣着亮丽紧身,女人们还带着亮晶晶的发带,性感的舞衣加上动感的舞姿真是吸引了一大批观众。
这两舞男是天热的时候出现的。这天,我照旧不吝啬下班的匆忙,停步欣赏一会,突然发现,窈窕的女人堆里有两位不协调的身影,在队伍的后面有两位穿着宽松运动衫的男人,两人很认真,一扭一扭,手臂举得很高,动作明显怪异滑稽。渐渐地,这两人发现观众的目光都对准了他俩,两人有点难为情,其中一个撤退了,站在旁边,而另一个却依然坚定,扭得分外认真。其他观众可能与我有着同样的心思,这两人是来锻炼身体的呢,还是喜欢伦巴舞,在一大堆女人里面扭来扭去还要被好多人看着,得有点勇气啊。
第二天下班,我照例去看。结果让我大吃一惊。两人换了行头,竟然穿了紧身黑色衣裤,哟,头势 也蛮清爽,领舞老师还把他俩安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由她亲自教。我的暗自好笑不是一丁点啊, 原以为是“打酱油”的朋友竟然这么一本正经。我等的围观和众姐妹的激情鼓励成了两舞男的最大动力,两人卖力地学,老师卖力地教,他们还统一更换服装,女人穿黑的,他们就穿黑的;女人穿红的,他们就穿金的;女人穿金的,他们就穿红的……
三十号人尽情地跳啊跳,跳过了夏,跳过了秋,又跳到冬。渐渐地,我偶尔停留的脚步落在了两男人日益顺溜的舞姿上,当初内心澎湃的好奇烟消云散。
然而,某日大早,我的一颗心再次汹涌翻滚。因路口红灯驻足停步,两个身影进入眼帘,定睛一看,是舞男!没错,但是两人穿着马路清洁工的衣服,再凑近,他们说着安徽方言在感叹昨夜的大雨把路面冲得真清爽,老的还叫小的去给他妈买感冒药,原来是父子俩……咦,原是已在上海落户的外来环卫工人。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两人和舞摊头里的舞者联系起来。他们做舞者时的勇气、自信、笑容,似乎都无法与此时的场景融合起来,二者的融合缺少什么吗?
我定睛再看,父子二人全神贯注地擦洗着垃圾箱,垃圾车由儿子开,父亲高举水枪不停地指挥:再往前再往前……他们还是他们,只是衣服换了,想想,什么都没变,为啥我看他们就不是晚上舞堆里潇洒的舞者呢?
晨曦中,两个身影、干净的垃圾箱、清新的空气、整洁的道路、匆匆的行人构成了一首和谐的晨曲,令人心中宁静而温暖。
哪里不融合了呢?我恍然大悟,是我啊,我以为拿着水枪冲洗垃圾箱的人是无论如何不会有好的心境在每个晚上穿着金色的舞衣翩翩起舞的,但是,他们有。他们冲洗垃圾箱时是认真而快乐的,他们扭着胯举着手时是放松而陶醉的,因为他们热爱生活,他们热爱这个城市……有什么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