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菜场买回几只红薯。说是做点红薯油馍,全家人都拍手称好。
在我豫西老家,红薯油馍是过大年少不了的主要点心。所谓红薯油馍,就是把新鲜的红薯去皮后切成一指厚的条状或块状粘拌上掺有芝麻的面糊后,放入七成热的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时即可出锅。出锅的油馍吃在嘴里松软可口,香甜厚糯,使人回味。
在“八山一水半分田”的老家,它是种植最多的农作物和家乡人的主要食物。在我的印象里,种植红薯大概是最简单最省心的农活了。每年的槐树落花时,村里人用镢头把山坡上的黄土翻刨成一条条的地垄后,用一头是锥形的铁锹柄在垄上每隔半步戳一土凹,并在凹中撒些灶里的柴火灰,再插入一段红薯秧苗,浇点水,就算种完了红薯。
刚种上的红薯苗看上去十分纤弱。可没几天,细嫩的秧苗都精神抖擞地绽出翠绿的秧叶。过了个把月,秧苗都长了根须,原先那绿茸茸的秧苗也都变成了红褐色的藤蔓,绿油油密匝匝的心状叶子顺着藤蔓肆意弥漫。远远望去,整个山坡就像披上了绿色的地毯。由于藤蔓和叶子实在长势旺盛,不得不在七八月里要割除些藤蔓。一来可当作喂牲畜的新鲜饲料,二来可以集中养分多长红薯。
等到山上的柿子、枣子都红了,红薯也就该刨了。刨红薯前得先把枯黄的叶蔓扯拽到一边,或是割去藤蔓,只留一段主藤。这时就可清晰地看到垄上到处都是歪歪扭扭绽裂的细缝,好像地里的红薯要急于破土而出似的。别看种红薯是个简单的活儿,但刨红薯时倒要讲点技巧,决不能对准藤根向下刨挖。否则一镢头下去,地里的红薯就会被刨得粉碎。有次,我趁奶奶坐在垄上歇息时,就举起镢头对准藤根刨红薯。结果刨出的红薯都是伤痕累累,雪白的瓤上还渗着乳汁般的汁液。奶奶见了心疼地说:“这不是糟蹋么。”说着,奶奶从我手里接过镢头,让我挪到一边后,便举起镢头朝着藤根外侧地垄的底处刨去,再轻轻一提镢头,一窝大小不等红润润鲜嫩嫩的红薯就被掘了出来。奶奶向我瞥了一眼微笑着说:“不能对准藤根上刨,得往根外处刨。”从此,我就学会了刨红薯。
收了红薯,一年到头就不愁吃了。那个年代,每家每户的锅里天天都少不了红薯,可从没听说有人腻烦它。秋天,气候干燥,日头也旺,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晒着白花花的红薯片。而晒干的红薯片既能煮在玉米粥里当主食,又能磨成粉糅合些麦粉或玉米粉做成馍。尽管红薯面馍有点黑,但香润绵软,甜而不腻,糯而不粘,且有温肺润肠之功效。到了冬天,家家都把红薯放到地窖里。即使室外冰天雪地,而窖里的红薯却依然鲜嫩红润。我家的红薯窖在后山坡上,有四五米深。有天晌午,我和小叔在后山玩,路过红薯窖时顿感有点饥渴。于是,我与小叔商量可否下到窖里取几只红薯吃。小叔年长我一岁,胆子也比我大,没等我说完,就掀起窖口的玉米秆和木板盖子,两手支撑窖壁,两脚踩着壁上的脚窝形成一个“大”字下了窖。不一会,小叔怀揣着红薯出了窖,用衣襟擦了擦红薯给了我两只。或许是真的饥渴了,生嚼着红薯,如同吃着秋梨,脆甜脆甜的既解渴又耐饥。小叔说:窖过的红薯就是甜。但最让我难以忘却的还是红薯凉粉。夏天里,把用红薯淀粉烫成的凉粉坨子用布包好吊到水井里浸上半天,等完全凝固后再切成小方块或条状盛到碗里,撒上蒜泥和花椒粉,浇上葱油、辣油和自酿的柿子老陈醋,吃在嘴里清凉爽口,别具风格。当然,在青黄不接的春季里,晒干的红薯片和红薯面自然就功不可没了。
如今,生活好了,红薯再也不是家乡人的主食了。可家乡人并没有嫌弃红薯。他们把红薯加工成了粉丝等绿色保健食品和工业原料,继续让红薯装扮着家乡。更为可贵的是家乡人也总是牵挂着她的游子,每至岁末老家的亲人总忘不了给我们寄些炒好了的红薯干等食品。似乎在问我:又想老家的红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