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似乎是苦的代名词。
婴孩降临于世,呱呱啼哭,母亲早就准备好黄连水,用洁净的纱布蘸着,润在孩子娇嫩的嘴唇上,孩子似乎不知其苦,还有滋味地吧嗒着小嘴。这蘸了黄连的纱布,母亲接着又用来擦润孩子的口腔。此时的孩子,或许被这入口的苦汁所惊,哭声愈响。这种捞口的方式,在我家沿袭几代。黄连,在我们的生命之初,是与我们最先接触的来自自然的气息吧。
母亲说,这要在婴孩吮吸乳汁之前,谓之曰:先苦后甜。等知道什么是甜的,那苦则愈苦,小儿会紧闭小口,苦汁难进,甚至有呛水的危险。这样的擦润,让初临于人世的生命,知道入世是苦字当头,生命的征程,苦难是对平淡人生的补给。
酸甜苦辣,嗜酸、嗜甜、嗜辣的人肯定比嗜苦的人居多。对于苦味的,苦丁茶、苦瓜,莲心,很多人是言苦皱眉,绕苦不食的。也有喜苦的,黄庭坚在《苦笋赋》中说:夏日小苦反成味。能以苦为趣,这已是一种豁达。
儿时吃药,母亲常备以一两粒水果糖作为诱惑,哄我们先把药吃掉,然后发糖粒作为奖励。有的药片,入口即让你感到苦不堪言,有的则是裹着一层糖衣,入口则轻松得多,甜是温柔的,苦是凌厉的。
黄连虽说苦,黄连上清片则是甜的,可药片的甜不像糖粒的甜,甜是缓冲,用来裹住那些浓郁的苦。虽知其甜,谁也不会慢条斯理地将糖衣片含在口腔里吧。
草木种种,个性鲜明,可浓缩于小小的药片里,又是集体力量的诠释。黄连似乎是领队者,后面跟着一连串花叶摇曳的名字:连翘、薄荷、旋覆花、黄芩、桔梗、黄柏、甘草……它们外柔内刚,赶赴病痛之处,将体内上浮的虚火逼除,原先肿疼的咽喉终于可以轻松发音。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哑巴吃糖粒,有甜也说不出。说不出可以有表情,甜则喜形于色,苦则愁容满面,所以愁苦,所以苦闷。周作人曾写过《哑巴礼赞》,提到俗语云,“哑巴吃黄连”,谓有苦说不出也。但又云,“黄连树下弹琴”,则苦中作乐,亦是常有的事。既是哑巴,有不能言的痛苦,又不幸吃了黄连,雪上加霜,那就黄连树下弹琴,苦中求乐吧。苦不会因为你的排斥而远离,苦是坎,有坎跨过去,与苦难斗,对手是自己。
想起一首写黄连的诗,和黄连一起生长的,是质朴的乡音,绕林的清风,遍洒的暖阳:有些苦只流于词汇,被人一提再提/父辈传说,远山是我的/那些阳光,蜂蝶,流水全都是我的/它们各守其位,彼此相伴
诚然,有苦,也是活着的一种真实的体验,苦会澄清了心智。行于人世,不管心在怎样黑暗里,阳光总会在清晨时到来,流水会不息流淌,远山会青葱依旧,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在所面对的苦难面前,做一个仁者或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