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清亮的月令,是八月。农历八月,用瓷盏收百草头上露,研墨至浓,拿来点太阳穴可以解除头痛、耳目清明。我更想试试用露水磨的墨画花鸟和佛像,一定会下笔如有神吧。
一向喜欢秋凉时节。很早以前听琴歌《秋风辞》:“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觉得古琴的丝弦间流淌着无边寂寞的诗意。遥想百年前,王鲁宾在烛光下抚《秋风辞》,风灭烛,而他按徽自若,不差毫黍,满屋清泠萧瑟,余响飘迈。也喜欢张学友的《秋意浓》,粤语版叫《李香兰》,人和歌都是有故事的,就这样直抵人心。后来林志炫的清唱版本也好:“秋意浓,离人心上秋意浓,一杯酒,情绪万种。离别多,叶落的季节离别多……”我在空旷的房间把声音开到极大,直听得周遭落叶萧萧。
曾听陆康先生讲故事。话说“文革”期间,丰子恺、唐云、谢之光等人被关在延安路河南路交界处的原上博劳动,打扫秋天的落叶。他们不忘在清苦的环境中自娱自乐。丰子恺笑言用一个词形容他们清扫落叶的样貌,那就是“斯文扫地”!后来又被赶去乡下劳动。乡下的风,叫“橄榄风”。于是他们又玩起了对子,丰子恺对“黄梅雨”,唐云对“芭蕉雨”,不禁令人莞尔。快到中秋了,我也插个队应个景,对个“芙蓉月”吧,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那真是花草美人啊。
任何季节,有了花花草草,总不见得生疏。秋日看花时节,国画系的朋友从山东带给我大红石榴,捧在手心,心情也晶莹起来。施施然走在秋凉的校园中,天鹅湖边紫薇开得正好,木芙蓉刚露出小花苞,湖岸边马蹄金、佛甲草、扶芳藤这些绿色草木挤挤挨挨地舒展着,而石竹、大花马齿苋和夏堇作为当季的主角,开得尤为热闹。秋风一过,花儿们如心事般纷披起伏,五色斑斓,看得人心中柔软。一旦认识了某种花草,总会在各个地方不期而遇,直呼其名,如遇故人,这就是能识草木鸟兽之名的快乐。
最秋天的当属桂花了,八月桂香将整个校园包裹其中,有一种熟悉的幸福感,如同爱人的怀抱。宋人笔记记载,宋仁宗天圣丁卯八月十五夜,杭州灵隐寺月桂子降,其繁如雨,其大如豆,其圆如珠,寺僧拾而种之,得二十五株。那便是后来遍植江南的月桂了,如此神性而诗意,却又那么人间。五代陈后主虽然治国颓唐,却是个生性浪漫的人。他在光昭殿后为爱妃张丽华营造桂宫,作圆门如月,后庭设素粉似雪,唯植一株桂树,想来有一种素以为绚的大美,又极有简约的构图感,觉得这个皇帝还是很有品位的。
花草作为茶饮亦是不错。秋季以收为要,宜静心凝神,如温和收敛的玫瑰、金盏花、安神静气的薰衣草等等,都是适合秋天的花茶。英国小说家简·奥斯汀最爱绿茶加玫瑰、野玫瑰果、柠檬及薄荷,作为每日午后的热饮。而我更喜欢用温和的祁门红茶配以法兰西玫瑰,醇厚的红茶与微涩的玫瑰口感相谐,让人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前些天偶然看到我喜欢的作家张大春写了一首关于秋天的诗——《岭南偶感之二十三·霜降早发》:“降泊新霜洽晚秋,青深不见海潮头。藏山雾市牵衣草,载籍天涯拂晓舟。冷对心观推物格,轻从云屐受风流。茫茫浸老知何似,残月随人人看鸥。”读来满纸秋意,便戏和一首,也写凉秋:“无边霜月醉成秋,陌路闲花吹满头。轩裳无计垂长剑,青山有意送归舟。侈谈旧岁多萧散,却忆当年足风流。踪迹天涯谁会得,滩前留得一沙鸥。”张大春先生回复道:“颈联有妙趣。”一时凉秋也平添了另一种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