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到1968年,我的老伴还是位年轻军人时,参加空军总医院医疗队,在山东泰安地区为百姓送医送药一年余,其间与一家杨姓老乡颇为投缘,至今45年过去了,我们相互仍保持着联系,老伴引为人生财富,我则感触良多。早年联系,多用电话,很是方便;如今联系,改用书信了——年纪大了,耳朵背了,电话交流反而不方便了。
杨姓老乡家住泰山脚下的羊栏沟村。这里地无一垄直,路无一尺平,沟壑纵横,历史上属于穷山沟。现在是山没变、水没变,人变了、山村面貌变了,不怵与城里人比富斗阔了。当年以大哥大嫂相称的杨家夫妇,而今已年届八旬,零星农活,家务杂事仍操持不停。今年6月,他们给老伴寄来一封挂号信,说他们的孙子考取了研究生,一报喜讯,二表感谢。谢什么呢?就谢我老伴多年来、多少次关照他们说:务必要孩子好好读书。这不小学、中学、大学都读下来了,下一步要读研究生呢!农村人尤其是山里人都知道,供孩子读书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好在他们坚持下来了,而且小孙女也是大学生!对此,老伴在“聊表心意”的同时,针对农村青年订亲早、结婚早、生育早的旧习,特意关照:
切莫给孩子急于说媳妇、找女朋友,让他一门心思读研究生。不久,回信来了,说孩子的女朋友早已敲定,是本村姑娘,也考取了研究生。看来要比翼双飞了。
我常感念这家山东老乡的淳厚、朴实。前些年,每当年景好、山货收成多、成色好的时候,他们总会寄一些干果来,如核桃、板栗、杏核,春天则采制些新鲜香椿芽寄来,除了享口福,我还学会了剥核桃、敲杏仁的窍门。老伴曾给我讲过一件杨大哥“拥军”的往事,其诚、其心感人至深。
1968年夏天,医疗队从泰安黄前转移至同为泰安的省庄。那时实行“政社合一”,黄前、省庄同为同级别的“人民公社”。在忙完麦收之后,杨大哥抽空从自家的自留地摘了两大篮杏,一根小扁担挑上肩头,沿着崎岖的山路,步行三十几里,直奔省庄而来。可怜这位大哥,穿一双新做的“牛鼻子”老山鞋,一路急奔,双脚磨破,疼痛钻心。来到医疗队时,早已打起赤脚。杨家大嫂在他临行前特别关照说:一定要把杏子全部交到小郑手上,由她统一处理。“小郑”,老伴年轻时大家都这么喊她,如今“小郑”变老郑、大姑娘变老太婆了,哈!
见杨家大哥一身汗水,两只伤脚,医疗队的同志很受感动,当地群众也为之叫好。“小郑”则带上杨大哥,悄悄来到供销社,选购了一双“皮鞋”(当地人拿胶鞋叫皮鞋),又时尚好看,又结实耐穿。杨家把这看得很重。
45个春秋寒暑过去,医疗队的事,当地群众至今津津乐道、念念不忘;“小郑”买“皮鞋”的事,仍时常挂在杨家老乡一家人的嘴边。然而“小郑”却是多少次地回忆起医疗队时杨家老乡待她的一个小小的细节:一次去杨家吃派饭时发现,在端给她的那碗面条最底层,竟卧着一只水潽蛋。那年月,山里百姓一年难见一回面食,难以闻到一丝肉味、一滴油香,一碗面条加一个鸡蛋别提有多诱人了。原来,是杨家老乡见小郑平时吃得太少还要坚持“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而心疼了。尽管这碗面最终小郑也没吃下,蛋也只是小小地咬了一口,但老乡的心意她领了,这心意“小郑”此生都受用不尽。老伴的山东老乡让我感慨、更让我感悟。解放军和老百姓的关系,即我们常说的“军民关系”,是可感、可知、可触摸的,它有着实实在在的时空感和质感。我们党和老百姓的关系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