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在闲暇时翻阅我的那几本相册。每每这时,我的耳畔便有隐隐的歌声顺着时光隧道从天际传来,其中有毛宁的那首《涛声依旧》:“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
在所有照片中,有一张始终被放在第一册的首页。那张照片的纸质已经微微泛黄,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小男孩。他穿着一件浅底圆点的娃娃衫,头顶上却扎着一根朝天的小辫子,脸颊圆鼓鼓的,一双眼睛虎虎有神。
这个小男孩就是我。听母亲说,那时我刚满周岁,父亲正在一家商行当职员,全家住在上海市区的一条弄堂里,过着令不少人羡慕的小康生活。
放在同页上的另一张照片,是我和哥哥与母亲的合影。它拍摄于上世纪50年代末。照片上的母亲留着齐肩烫发,穿一件毛大衣,看上去年轻而端庄。我们兄弟俩则穿着棉衣戴着棉帽,一左一右地依偎在母亲的身边,显得十分乖顺。那一刻我们兄弟俩全然不知,今后我家将迎来一段漫长的辛酸生活——那时,我的父亲已经故世,我们孤儿寡母三人又刚被从市区“疏散”到乡下定居。这张照片,可谓是昔日的弄堂风情所留下的最后一抹夕阳。
母亲后来成了一个农民,她的再一次照相只是为了办理身份证。那时,母亲清瘦的脸颊上已爬满皱纹。这一条条岁月垄起的沟壑里,盛下了母亲历尽的艰辛和沧桑。
类似这样反差鲜明的照片,在我的相册中还有许多。
那张在“文革”大串联时,在韶山毛泽东故居前拍摄的照片,是我中学时代的最后留念。我臂上套着一副醒目的“红卫兵”袖章,右手揣着一本毛主席语录;与这张照片相对照的,是相隔10年恢复高考后,我终于有机会考入大学,站在丽娃湖畔和几位室友聊天的场景,早晨的太阳给整个画面添上几许柔和的光影。
从那时起,我的照片逐渐多了起来,而且慢慢地从黑白走向彩色。这些照片中,有我在乡村中学任教时的工作照,第一次去武夷山参加笔会时的合影,第一次出国到日本游览的留念……依稀中,我和妻子抱着刚会走路的儿子拍照时的情景,分明就在昨天;而事实上,现在我的小孙女都上幼儿园了,我牵着她的手玩耍时的那张照片,已经被我搁在办公室的电脑桌上。
岁月如梭,时光过得真快啊!幸亏,有照片为人生留下了印痕,有时顺达有时蹉跎,有时欢乐有时痛苦。然而,不管如何,当曾经有过的这一切已经过去,所有的往事都会勾起一番眷念。只是,当我如今翻阅这些相册时,总会涌起一份深深的愧疚——除了那张我和哥哥与母亲的合影外,我居然再也找不到一张与母亲在一起的照片!我怎么会疏忽了这件事的呢,我算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么?
不必去问“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再多的老照片也都无法弥补这份失误。或许你还来得及,那就抓紧做吧!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