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名著改编,据说有这样一个守则定律:烂小说成就好电影,烂电影源于名作品。如此总结多少有些陈词滥调的意味,仅一部芥川龙之介原著、黑泽明导演的《罗生门》就能使它不攻自破。然而,你也不得不承认,你从来都不看好章子怡主演的法国名著《危险关系》,你也不曾得知其实《阿甘正传》改编自同名小说。所以,当小说改编已成为学术界的一大课题时,我们好像不能单纯地用“好”和“烂”来评述文字和视觉的关系了。
若想与众不同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自转型之后便以一年一部的速度稳健地走向演技派男星的宝座。今年,他接了一部名著改编,一部开场戛纳电影节的华丽影片《了不起的盖茨比》。
故事从年轻人尼克的视角出发,讲述了传奇而又昙花一现的富豪盖茨比破碎的“美国梦”。居住在纽约西卵的尼克有一位神秘的邻居盖茨比先生,他的城堡夜夜笙歌,全城的人都不请自来,却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尼克的表亲黛西和丈夫汤姆居住在湖的另一端,东卵富裕的大宅中,挥金如土的生活无力掩盖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在和盖茨比的交往中尼克得知,盖茨比正是黛西过去的恋人,贫穷和战争使他们不了了之。尼克安排他们再次相会,似乎还有旧情复燃的可能。然而,盖茨比或许成就了财富的“美国梦”,却不能重复爱情的“美国梦”。他把理想寄予虚假的躯壳,成为黛西的牺牲品,死于汤姆的阴谋中,只有尼克不曾忘却他的存在。
从一开始,我们便能预见微妙暧昧的反响。罗伯特·雷德福(1974年版《了不起的盖茨比》主演)的名字被频频提起,两个版本之间的比较永远是记者追问的焦点。当然,这是无法避免的结果。毕竟,菲茨杰拉德这篇名作已被改编了不下四次。
所以,时至今日,当它再次出现在大银幕上时,就不能只是简单地还原小说的场景,不能只是“一阵清风吹过屋里,把窗帘从一头吹进来,又从另一头吹出去,好像一面面白旗”,而是黛西和贝克小姐肆无忌惮的笑声和妖冶梦幻的配乐,在不似人间的慢镜头中化成一抹白色。就像所有被多次改编的名著一样,这部影片一直在试图与众不同,试图在华丽的色彩和流行的音乐中标志自己的年代。于是我们听到了爵士年代下的R&B,看到了被修饰得不真实的颜色。所幸的是,观众们并没有在比较中过多地苛求,他们窥见到许多似曾相识的场面,预料出许多不可避免的发展,但在视听修辞丰富的今天,一切又都稍显意外。这篇20世纪初的现代派小说想改编成电影其实并非难事,许多场景在小说中都已详细描写,尼克所见便是摄影机的对象,重要的是如何不着痕迹地把他的心理融合其中而不显突兀。这部影片放弃了纯粹独白,而使尼克置身于心理咨询的状态,通过写作把他的所感所评娓娓道来。
不管怎样,《了不起的盖茨比》还算是比下有余。
若想脱颖而出
相比《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了不起的盖茨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情节上,《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都不是太有趣的作品,无非是古板的丈夫、多情的妻子和浪漫的情人。但两者的电影改编多达十几部,导演和演员的名字几乎可以覆盖电影史的一部分,却依然有人不厌其烦地试图再次脱颖而出。名著守则或许也可以这样解释:伟大的作品一旦被多次改编,必将更多地被翻拍,而名导演特别是名演员也总会不厌其烦地顶着被骂的压力染指名著。
去年的《安娜·卡列尼娜》就是典型的例子。纵使嘉宝、费雯丽和苏菲·玛索这些大前辈们都已经扮演过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凯拉·奈特莉依然要用一张硬朗、时而咬牙切齿的面庞来挑战托尔斯泰,胆子大到令人发指。不过好在导演乔·怀特(2005年版《傲慢与偏见》导演)也是不惧名著的“无耻之徒”,这部影片意外地独具一格。全片采用舞台戏剧的形式,把一部本该符合“身临其境”的电影拍出了“间离”效果:安娜在布景间穿梭,场面切换好似穿帮镜头,沃伦斯基的赛马直接搬上舞台,人们坐在剧场中观看。这样的安排,不仅让这部再难超越的名著改编有了一些标新立异的突破,更让影片掌控了自己的节奏。长篇小说的改编最忌讳冗长琐碎的叙事模式,因为太忠于原著而失去了电影自己的特点。可这部影片由于舞台戏剧和电影镜头的特色,在场景切换中却表现出一种利索简练。
19世纪的写实主义小说好像天生就是为电影而写,也难怪《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会有如此之多的改编。福楼拜在展览、绘画、图像和符号过剩的19世纪中叶创造出一种没有情节但求风格的写作模式,力求在作者缺席和细节描写中把文字视觉化。细节描写让场景更容易显现,作者缺席使影片不再需要独白。法国“新浪潮”旗手夏布洛尔在1991年为《包法利夫人》的电影改编史又添上一笔。一面是擅长细节描写的作者,一面是擅长写实的导演,可想而知这是一部多么“原著的”电影。有时候,你甚至有些怨恨夏布洛尔的朴实,为什么不给喝不到底部甜酒的艾玛一个特写,为什么不给莱昂和艾玛的耳鬓厮磨一个渲染?不过,众口难调,有人喜欢修辞的画面,有人喜欢质朴的再现。名著改编向来没有评判标准。
若想名垂影史
有一些导演是小说改编的爱好者,比如库布里克和希区柯克。从史蒂芬·金的恐怖小说到纳博科夫的名作《洛丽塔》,库布里克的电影里有一半多能够找到小说原著,且风格迥异。而希区柯克更是从不入流的犯罪小说中寻找故事,并在电影上映之前买断所有的小说原著以保留悬疑感。如果说电影工业发展之间,小说成就了电影,那么在影像大肆“侵略”文字的今天,电影反而成为了宣传小说的途径。有多少人是看了电影《2001:太空漫游》之后再去寻找同名科幻小说的?又有多少人在电影《发条橙》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过安东尼·伯吉斯这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电影改编也让文字和影像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
对于安东尼·伯吉斯来说,成败均因《发条橙》。故事讲述少年艾利克斯爱在贝多芬的音乐中无恶不作。他洗劫了一栋别墅,打残了它的小说家主人,折磨了后者的妻子。被收监入狱后,艾利克斯成了人格治疗的试验品。他被迫观看暴力色情影片看到恶心。实验结束以后,他成为了一个“好人”,害怕流血和奸淫之事。出狱之后,艾利克斯受到了同伴和受害者疯狂的报复。小说家和他的同伙将其软禁,扬言要恢复他原来的性情。影片的最后,艾利克斯在贝多芬的音乐中想起了鱼水之欢,自语道:是的,我被治愈了。
小说原著在英国版中其实还有一章,最后艾利克斯还是想要做个好人过普通的家庭生活。但它在美国出版时删去了这一章节,而留下寓言式的开放结局。库布里克按照美国版的内容拍摄成了电影,使这部小作品得到了之前所没有的关注。但同时,也使伯吉斯原本设想的结局更加地难以为人所知。更纠结的是,《发条橙》对于伯吉斯来说其实并不是一部十分重要的作品,他曾试图创作出更加宏大的小说,但由于电影的影响力,《发条橙》成为了他最具代表性的创作。这大概并不是一个作者想要的结果。
库布里克把小品改成了宏篇,而维斯康蒂却能把名作改成小品。电影《白夜》改编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篇小说。游荡在夜晚威尼斯的马里奥遇到了等待爱人的娜塔莉。后者和房客相爱,他们相约一年之后在桥边再聚并且结婚。马里奥对娜塔莉一见钟情,他邀她一起跳舞,共同等待那位爱人,却迟迟没有等到。正当娜塔莉准备投身马里奥的怀抱时,爱人却出现了。
或许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前期的忧郁气质吸引了维斯康蒂,他让马斯楚安尼失魂地游荡在威尼斯的残桥与流水之间,就好像多年后他在《甜蜜生活》中游荡罗马一般;他让重要的房客爱人在影片中缺席,以“长”著称的导演终于拍摄了一部不到两小时的作品。这或许不是维斯康蒂最著名的作品,但却是《白夜》这部小说最具文学性的改编。
看来,名著守则有时的确只是陈词滥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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