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着话筒的手势就像是托着烟斗,说起话来能够保持一个多小时声如洪钟,90岁的画家黄永玉,因为出版了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第一部3卷本《朱雀城》,而成为新民艺谭的座上宾。由巴金故居、新民晚报和新民地铁报举办的这次活动,趁他在沪举办“我的文学行当”图文展览并推出小说之际,与作家李辉一起从这部已有60多万字,却仅仅写到12岁的自传体小说开始,谈起了漂泊各地的“浪荡生活”——听起来像传奇般的人生,却被他说得那么优哉游哉。
1 “上海是艺术家的摇篮,谁不信,我揍他!”
此次来上海,黄永玉一直想去找“百合旅社”——这是他1937年初到上海的落脚处。当然,找不到了,不过“看到了国际饭店”。这让他想起当年自己说的话,现在回头看来像是笑话。当时人人都说国际饭店高,“看国际饭店时要扶好帽子。”“当时14岁的凤凰小孩看国际饭店时却不以为然,‘我家里的房子比它高——房子都在山上!’”1946年20出头时,黄永玉满脑子的念头就是“一定要到上海来”。为此,他先在厦门集美教了半年书,“就是为了筹路费。”他教的科目也挺广,“我教国文,还教音乐,因为家父是音乐老师,我还会弹风琴……”
主持人曹可凡在录制《可凡倾听》节目时,曾戏称“人生七十古来稀”其实应该是“人生七十苦来兮”。对此,黄永玉否定了“苦”:“虽然,每天的身子都是空的,日子过得清苦,但是因为有很多人的照顾而不觉得苦。”他家在虹口,每月租金50元。一幅木刻画的稿费是5元,要刻10幅才够房租。与他住在一条街上的臧克家,表示会向杂志推荐他的作品,结果自己先把稿费垫付给黄永玉,也不管后来是否真的发表。还有一次,木刻家李桦与他相约一起去大光明电影院看迪士尼动画片《幻想曲》。他俩走到电车总站时,李桦问他:“有电车费吗?”黄永玉摇摇头。于是,两人结伴从虹口一路走到南京路。黄永玉回忆:“其实他是有车费的,他是为了我。后来,他当了中央美院的系主任,还让我在底下教书。”
黄永玉的表叔是沈从文。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和黄永玉一样穷得叮当响,他俩经常一起结伴去找黄裳,“黄裳是高级职员,高级到一看到我们来了就可以把文件往抽屉一锁,和我们一起去玩儿了。”黄裳后来对黄永玉说:“我总算可以找到终身可以做朋友的人了。”几十年后,黄永玉来请黄裳吃饭时则这样开头:“我吃了你一辈子的饭,现在换我来请你了。”如今,黄裳已经去世多年,“如果他在,就好了。我在上海的朋友不剩几个了。”
黄永玉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上海,过去是冒险家的乐园;上海,现在是艺术家的摇篮。谁不信,我揍他!”黄永玉确实会武功,他小时候在家乡山水中“汲取天地之精华”而练得一副好身板。接着,他充满感情地说:“我最喜欢上海,世界美术的思潮,是从上海传播开来的,我接触到大世界是从上海开始的。”他欠欠身:“小时候崇拜的画家变成了朋友——真的人,太妙了!解放后,与叶浅予还成了同事,多美好的事啊!”
2 “费穆倒在了我的稿子上”
1948年起,黄永玉旅居香港,并多次在香港办画展。当年,他还与金庸做过报馆同事,也是如今少数能称呼金庸为“小查”的人。“我写电影比金庸还早!”1951年,他以笔名“黄笛”发表了喜剧电影《儿女经》,是他最为重要的剧本。他还有一部剧本名《海上故事》,但是并未搬上银幕,因为“费穆倒在了我的稿子上”——导演费穆在深夜审读剧本时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剧本上,“我的稿纸上都是他吐的血……”
编剧的赶稿生活听起来和当代的没什么差别。“写《儿女经》的时候,他们在酒店里包了几间房。陶琴住我旁边,教我电影的‘板眼’,我八九天就写完了。当时,长城电影公司都快完蛋了,这部《女儿经》让他们翻盘了。”后来,他就介绍金庸接着去给长城写剧本:“其实,他是去追女明星的……还不是夏梦,是打她大姐的主意……”
黄永玉始终想不通金庸怎么会成为写武侠小说的:“他这个人绝顶聪明,中学时,就写了本《中学会考指南》,畅销全国……我经常说,写武侠小说浪费他的才华!”
以往,他从家乡湘西凤凰,辗转于厦门、上海、北京等地;近来,他则流连于意大利、北京和凤凰之间,从不曾在哪里“长期驻扎”。
3 “希望别人怎么评价你?”“这个混蛋!”
“活到90岁,不能说自己年轻了。可是,活到80岁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像抽到奖一样了。”黄永玉在80多岁的时候曾经打趣道,把自己的骨灰和在面粉里做成饺子,分给朋友。等他们吃下去后再告诉他们:“饺子里有我的骨灰,哈哈哈!”
前阵子,他仰面朝天摔了一跤,“这一摔,摔掉10年。”接着,他又觉得“胸有问题,我以为是乳腺癌”。近来,他对这个问题的态度稍微“严肃”一点。“汪曾祺过世的消息,是从报上得知的。”当时,他和女儿黑妮在意大利。黑妮在楼下看到报纸,就跑到楼上念给他听。“得知老朋友去世,感觉并不太……”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要痛苦的意思,就是感觉‘老了,去世了’,就是这样,可能年纪大了。”
黄永玉曾经在沈从文的墓碑上写了一句铭文:“一个战士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三个词:“爱、怜悯、感恩”。爱,自是不用解释。“怜悯”是留给了“坏人”。“有的坏人能让每一个家庭都不舒服,也算是很有本事。对这样愚蠢、残暴的人,我们不要恨他,要怜悯他。”他还记得在巴黎圣母院旁的二战纪念馆的小圆顶上,刻着阿拉贡的诗:“可以原谅,不能忘记。”对此,黄永玉提出异议:“我认为这是错的,应该是‘不要原谅,但要怜悯。’”至于“感恩”——是因为“这世界上有这么多好的人”。
好友聂绀弩曾经写过一则寓言《兔先生的发言》,说是兔子与老虎开会,回家就死了——“想着白天开会的事情,就自己把自己给吓死在床上了。”接着,黄永玉话锋一转:“能死在自己的床上也不容易。至于骨灰,就别撒向江河湖海了——那是伟人才做的事。”他回忆起在干校时的劳动内容,“骨灰,就是肥田粉。人烧完后骨灰比枕头还大,留给亲属的一小部分,算是纪念品。我在干校劳动就是挑肥田粉的。那几年我们种的1000亩地,谷子结得又圆又大!”
鲁迅说过:“如果一个人不活在人的心上,他就真的死了。”黄永玉却对此不以为然:“干嘛要活在人的心上?把我送到火葬场,朋友们回到我的家喝杯咖啡,算了。”几十年后希望人们怎么评价你?黄永玉一挥手,用铿锵的语气恨恨地说:“这个混蛋!”
简介
黄永玉 1924年7月9日出生于常德县,祖籍湘西凤凰,土家族人,中国画家,80岁后开始文学创作。受过小学和不完整初级中学教育。因家境贫苦,12岁就外出谋生,后来辗转到上海、台湾、香港,14岁开始发表作品,16岁开始以画画及木刻谋生。曾任瓷场小工、小学教员、中学教员、剧团见习美术队员、报社编辑、电影编剧及中央美院教授、中国美协副主席。其代表作包括《比我老的老头》、《一路唱回故乡》等。其近作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第一部3卷《朱雀城》,被《收获》杂志连载5年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