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就当是送给女儿“六一”儿童节的礼物
来到重庆医院,进入病房,完全陌生的环境和氛围,让我和朋友无所适从。病房里的病患都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一个护士过来给我量血压,但一时遗忘了某样东西,便赶紧回去拿。等她再进来时,刚才还坐在床头的我,已经坐到了床尾。护士吓了一跳,问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说,我是用屁股走过来的。她惊讶地说,你太厉害了!当时,与我同期受伤的人,多数还躺在床上不能动,而我身上除了感染的部分,其余的伤势都恢复得很快,这可能跟我的心态平和及常年跳舞、运动有关。
没多久,在重庆医院,我又再度成为焦点,引起了不少医生和护士的关注。我想,也许因为我是面目清秀的女孩子,再加上嘻嘻哈哈的乐天性格,爱说笑,身体灵活,还常尽量自己主动去做一些事,所以才令他们刮目相看吧。就像在德阳的医院一样,这里的医生护士们也都很喜欢到我房里找我聊天,他们说我的笑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有时候,他们甚至还会带来记者。一次,有个记者问我,你的笑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或许可以笑一天两天,但你能一直笑下去吗?
对这个提问,我没有正面回答。因为当时整个人还处在完全弱势的位置,对所有质疑的声音,通通只能一笑带过。我就笑了笑说,也许吧。仅仅是这样一个简短的回应。
那时候,我的状态就像婴儿一样顺从,无论谁说什么,都不予置评。怎么样说我,怎么样对我,都可以,我都接受和理解。但对于想用钱来帮助我的,我一律谢绝。可是有一次,一位老婆婆给我送来她的心意,却让我终生难忘。我清楚地记得,老婆婆把钱扔到我床上,转身就走。那是一把零碎的纸币,有一块的、五毛的,甚至还有一毛、两毛的,总共是十七块钱。我赶忙让朋友追出去,追出了半个医院才追上她,她看我坚决不收这钱,就哭了,说请你们不要嫌弃我的钱少。朋友回来的时候,已哭得稀里哗啦,她替我收下了老婆婆的钱,并告诉了我经过,我也在床上哭了。地震之后,很奇怪,我所流的眼泪几乎都是因为感动,而不是因为悲伤。
6月1日是儿童节。那天,太阳异常耀眼。与我熟识的医生和护士们过来找我,说,廖智,我们为医院的小朋友搞了个庆祝会,希望你也来参加。我欣然接受了这个邀请。于是,已从成都赶回来的妈妈推着我进了活动现场。我们在台下有说有笑地看孩子们表演节目,看着看着,虽然,我还是一脸笑容,但突然觉得脸上开始有水珠在向下滑落,用手擦了一下,滚滚的泪水反而停不住了。这无声的眼泪,旁人开始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我忍不住抽泣,才被妈妈和朋友发现。她们瞬间就明白过来,也跟着哭了。我竭力想忍住,在心里大声地对自己说:在这个场合,千万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但眼泪止不住一直在流,越想忍,越是哭得厉害。如果虫虫还在,这应该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六一”儿童节啊。
那些在台上表演节目的、接受礼物的小朋友,有的失去了手,有的没了脚,但对我来说,这都不要紧,只要虫虫还在,即使她没有手没有脚,我还是一样爱她。但她连在“六一”儿童节接受礼物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心里的悲伤翻江倒海。
我要妈妈和朋友推着我上台,我说,我想送一个礼物给我的女儿。来到台前,我跟医院组织活动的人说,我求你们允许我到台上唱一首歌,我想把它送给我的女儿。她现在正在天上看着我呢,我看得见,她就在天上,这首歌就当是给她“六一”儿童节的礼物。
上台后,我对着下面的小观众说:“我知道今天是小孩子的节日,原本不该大人上台,但我很感谢医院给我这个机会。有一个孩子,现在你们看不见她,但我知道此刻她就在这里,她还没过过‘六一’儿童节,我觉得她应该过的。你们收到了很多礼物,她也应该得到自己的礼物,所以,我要唱一首歌给她听。”
我稳住情绪,开始唱歌:“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唱着唱着,眼泪又开始滚落下来,我泣不成声。其实这时候,台上台下没有人不是在抹泪的。我流着眼泪,一句一句唱到最后,笑着说:“虫虫,我很感谢今天,我能送给你这样一个礼物,完成了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