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爱唱京剧大家都叫他“左工”(建筑设计工程师)的朋友,快有一年没有见面,近日又在亦社票房碰到了他,眼前似觉一亮,他人好像比以前要“清爽相”了许多。一谈,才知道他今年生过一次病:心肌梗死,医生断定是香烟的危害。疗养了两三个月,顺便就把烟戒了。以前我也劝过他,不听,现在是自己受到教训,自己幡然而悟,不啻壮士断腕,是最有成效的。“左工”对我说,戒烟的头三个月最难熬,脑子里老是想着这件事,动不动就要伸手去拿烟,但一想到自己的病痛,手又缩了回来,熬到三个月过去,也就习惯了。
他又谈到另一位朋友杨派名票薛永宁,说他本来不吸烟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吸上了。“听你(指我)的劝,曾经不吸过,现又吸了……”言下不胜遗憾。此时薛永宁正在不远处,听见我们在谈他,马上跑过来声明:“我是没有‘念头’(上瘾)的。”这也没有什么,吸就吸吧。心脏出问题,不一定是吸烟的原因。比如像我,心脏有房颤好多年了,而我是从来不吸烟的。也许正因为我不吸烟,房颤至今,坚持服药也不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威胁,平常再在各方面注意些就行。
吸烟最容易得的病大概就是肺癌。今年先后有三位七十多岁的朋友因肺癌不治而亡,据我知道,他们都是不吸烟的。
头一位是弹词家胡国梁,严(雪亭)派传人。他的身体是不大好,但最后查出来的致命之患竟是肺癌,而且已属晚期,既不能开刀,也不能化疗,靠吃一种很贵的进口药维持了一个时期,终于撤手而去。
另一位是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教授宋光祖,新认识不久的朋友。承他不弃,曾先后光临舍间两次,谈编辑《折子戏赏析》一书的事宜。我敢断定他不是吸烟的。我们谈心的时间很长,他一点没有想吸烟的意思。他被查出来患肺癌也到晚期,只能采取保守治疗的方法,吃中药。他在电话中跟我讲述这一切时声音很平静。就在他去世前十多天还通过电话,觉得他的口气也没有什么异样,想不到说走就走了,我是看了报上的讣告才知道的。
去年11月28日,我曾在本刊发表过一篇题为“打电话”的小文,谈的就是他们二位,不过没有把名字说出来。我从他们在电话里的声音生出希望,也许他们的病情目前并无大碍,可以拖一个很长的时期,并妄想会不会有转机的可能。因为是妄想,所以落空了。
第三位朋友也是新交的: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教授余匡复,研究《浮士德》的专家。我们是病友,曾在徐汇区中心医院119病区先后两次同住一间病房,彼此谈得很投契。出院后也在别的场合见过面,还通过几次电话。余教授的不幸是在今年春夏之交听到的。原来他早就患有肺癌,在瑞金医院开过刀,这次是旧病复发,救不回来了。“徐中心”起先也不知道,后来发觉余教授怎么长远不来看门诊,打电话去问,才得到噩耗。119病区所有的护理人员还有认识他的病友听了都很惋惜,我也怅惘不已,老年人于故交零落之际又能结识这样一位谈得来的新朋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想一下子又失去了。余教授以前吸过烟吗?至少在我认识他以后,没有见他吸过。
写到这里一看,会不会有误导的嫌疑?吸烟的朋友会说,你看,不吸烟的人照样得肺癌,难道吸烟的人就一定得肺癌?啊呀,我不是医学家,这方面说不出更多的道理,有前面“左工”的例子在,说明吸烟总有损健康,不生肺癌,也会生别的病。
也有八九十岁的老人,吸烟一生,至今仍无异样,又该作何解释?我说,既然如此,反正已享有高寿,吸还是不吸随便吧!